人民日报：三上三沙 方寸之中见广袤
两年多前，三沙设市，成为我国领土最南端、陆地面积最小、管辖总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地级市。
政权建设稳步推进，已设4个工委管委会、9个居委会，其中的美济居委会，设在渔船上；
市政府驻地永兴岛上，几乎每种设施都是“唯一”，囊括党委、人大、政府、法院、检察院的唯一办公楼，唯一的超市、唯一的咖啡馆、唯一的邮政局、唯一的银行、唯一的保险公司；
三沙之“特”，远不止这些……
海南文昌，清澜港，晨雾散尽。湛蓝的天幕下，一头“白鲸”翘首南海。脖颈处，“三沙1号”字样格外鲜亮。这艘三沙“梦想之舟”披红挂彩，即将首航。
两年多前，三沙设市时，我第一次去永兴岛，切身感受三沙的海大、风急、岛小、人少、高温、高湿、高盐、高辐射。上一次岛，晒掉一层皮。
一年多前，三沙设市周年，我第二次乘船上岛。三沙巨变，随处可见：首批居民身份证、流动人口居住证发放；靠雨水洗澡的渔民，用上淡化海水……
而今，三沙又变得怎样？1月5日，我登上“三沙1号”巨轮，第三次奔赴南疆。
辖区最大
海域200多万平方公里
交通补给，咋办？
1月5日上午，“三沙1号”船上。
“三沙1号”处处是惊喜。4层的客房，配备独立卫生间；5层的餐厅，吃饭也能看海景。坐电梯，再上一层，商店、健身房、医务室、多功能室一应俱全。据了解，该船总吨位12362吨，可载456人，装20辆标准集装箱车，运500吨淡水；8级风正常航行，每小时航速19海里。海南岛到永兴岛185海里，用时10小时。
我爬上7层，对最高处的停机坪感到好奇。这个巨大的“铁盘子”，可供直升机起降、长停。“盘子”四周，摆放“三沙船舶展”。
展图介绍：三沙市管辖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海域大，交通是瓶颈。
早年，西沙联通海南本岛，只有“西渔130”“西渔120”船，总吨位才100来吨。风浪大时，渔民几个月不敢下岛，缺淡水、缺蔬菜，渴了只能摘椰子吃。1976年，病重中的周恩来总理批准，建造“琼沙1号”，航行19年退役。“琼沙2号”航行15年，2007年退役。“琼沙3号”至今服役，总吨位2500吨。
“这些年，‘琼沙3号’是西沙唯一的交通补给船。居委会建一个水池，接几十吨淡水，供社区159人喝。”永兴社区居委会渔民黄良丰说，设市后，船期增加到每周一次。水池常是满的，能吃到新鲜蔬菜、猪肉。自家买了7个冰箱，卖刺骨鱼干、墨鱼干、海马干，一年能挣七八万元。
大船方便了永兴岛，周边岛礁又如何？来自银屿社区居委会的符孝良，33岁，跑海16年，深感三沙大而美、苦又难。银屿距永兴岛七八十公里，在陆地开车不过1小时。而在海上，出行全靠运气。
“‘琼沙3号’‘三沙1号’航线不经过银屿；‘甘泉岛’号快艇、冲锋舟等‘海上公交’不是每天都有。每次出门，就盼收鱼货的船。”符孝良说，岛屿附近的鱼很多，但捞上来，保不了鲜，只能卖干货。
“怎么喝水？”我问。
“收货船捎一大罐，够吃一个月。”符孝良淳朴地笑笑。
“吃的呢？”
“主要是鱼。有时从老家带只鸡，养一段，杀了解馋。没青菜，就吃南瓜、冬瓜、土豆。”
“住哪？”
“石头垒个窝棚，上面盖黑毛毡。再搭个床板，五六个人挤一起。”
“为什么不盖房？”
“砖瓦材料难拉。”
“最难挨的是什么？”
“寂寞。”符孝良说，有手机信号、能看电视，但没网络。遇到恶劣天，出不了海，特别想家。
不过，让符孝良高兴的是，去年开通西沙旅游线，“椰香公主”号恰好经过银屿。他能搭个船，寄东西，还能多卖鱼。“再造几艘‘三沙1号’，‘海上公交’成常态，南海就不再难行。”符孝良畅想着。
三沙市委书记、市长肖杰说，三沙海域辽阔，岛礁众多，补给难、管控难。目前，永兴岛码头投入使用，但其他岛礁还没有码头。三沙唯一的机场在永兴岛，没有航班只能包机。从永兴岛到曾母暗沙1500公里，很多地方只能“望海兴叹”。三沙努力推进永兴机场改扩建工程，推进政权建设，已设4个工委管委会、9个居委会，其中美济社区居委会设在渔船上。
“未来的三沙，要建立完备的立体交通体系，才能真正让中国地图‘竖’起来。”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702所吴有生院士说，建造综合执法船、环境监测船等政务船，配备油料补给船、垃圾处理船、医疗救助船等专用船。再像高铁一样，造海上地效翼船——“海上飞船”。海南岛和永兴岛，即可一天往返。
11点，船长命令：启航！霎时，涡轮轰鸣，汽笛鸣响。
向南，向南。“三沙1号”驶向无边深蓝。
陆地最小
岛屿约13平方公里
寸土寸金，咋用？
船到七连屿，夜泊海上。1月6日早8点，“三沙1号”驶进永兴岛码头。
永兴岛是三沙市政府驻地、西沙最大的岛，距北京2680公里，大小仅2.1平方公里。永兴岛虽小，但“五脏”俱全，彰显着主权。
岛上，几乎每种设施都是“唯一”。短短约300米的北京路，由西向东：唯一的办公楼，囊括党委、人大、政府、法院、检察院；唯一的超市，卖烟酒、日用品，价钱和海南岛差不多；唯一的咖啡馆、唯一的邮政局、唯一的银行、唯一的保险公司……
第二次上岛，我借住在保险公司附近。不过一周，岛上几乎无人不识，出来进去，一路招呼，倍感亲切。夜晚，在保险公司大厅的茶桌边同守岛科研人员唠嗑，其乐融融。叙罢，各自归去，夜不闭户。
车拐入北京路，永兴的变化，已在眼前：永兴学校正在施工，将开办小学和幼儿园。沿街建筑立面改造，食堂焕然一新。新建的三沙市人民医院，设急诊室、住院部。此外，新开了海产品中心、鲜果园、冷饮店、面点店。
地方小，岛上只有一个社区——永兴社区，共38户。走进居委会两层的新楼，一层是活动室，里面摆着乒乓球台、桌球台、象棋盘，几位渔民正在打球。
“永兴岛寸土寸金。盖一栋楼，必须‘五所合一’，既是居委会办公楼、居民活动中心，又是避风避险所、民兵哨所，还是战时指挥所。”社区居委会主任符载畴说。像这样的办公楼，建成的还有赵述居委会，晋卿、鸭公、银屿等居委会已经开工。
三沙旅游、渔业、油气资源丰富，如何吸引投资，像大陆那样开办厂区？前两次来，我没找到企业。这次来，听说三沙的市场主体达到94家，总注册资本超过6亿元，2013年底收到第一笔263.5万元税收，就想参观一家。可找了半天，没有企业的影子。
市政府门口，遇见三沙市工商局副调研员符之平。他一听我找企业，笑了：“三沙土地紧缺，不能像其他城市那样建总部大楼，所以创新发展‘虚拟经济’：注册在三沙、纳税给三沙、品牌属三沙、运营在异地。”
符之平介绍，三沙北控水务有限公司在三沙注册、海口办公，已在鸭公岛、羚羊礁运营海水淡化项目。去年8月，公司通过海口海关进口一套海水淡化设备，货值31.5万美元。按一般贸易方式征税，对其征收关税、增值税51万元。这是三沙企业缴纳的第一笔海关税款，标志着三沙外向型经济“零”的突破。
三沙陆海矛盾突出，海和小岛，岛和海南岛甚至和大陆的统筹非常重要。肖杰说：“在三沙的发展中，着力解决陆海矛盾的问题，要在海南本岛规划建后方基地。船只维修、停靠需要腹地；产业发展、产品开发和经济发展需要陆地；还要建设海上综合补给基地。三沙的海上补给线太长，应加快推进西、中、南沙海上综合补给和应急救援基地建设，才能更好地维护国家海洋权益。”
人口最少
全市1400多人
公共服务，咋做？
1月6日上午，永兴岛附近海域。
10点20分，三沙市综合执法船、“南海救115”轮等依次驶离永兴岛，参加海上执法演练。
10点47分，02呼叫01：“在赵述岛西北5海里附近，发现1艘国内渔船正炸鱼作业，请指示！”
“由三沙市综合执法2号带1艘执法快艇，立即前往处置！”指挥长下令。
几分钟后，执法编队达到现场。4名执法人员登船检查：船上装有3公斤炸药。经摄像取证、没收炸药、开具罚单、法律教育，渔民放行。
“我们执法人员少，却管辖大片‘蓝色国土’。由于管控力弱，非法旅游、盗采文物、非法捕捞等时有发生。”三沙市综合执法局副局长王式政说，设市后，三沙创新维权机制，建立“六个一”工程，包括值班室、信息平台、执法轮值、联合执法、司法维权、海上民兵等。通过整合民事执法力量，形成了有效的维权执法格局。截至目前，海上执法242航次，航程2.8万多海里。
人员少、编制少、力量弱，怎么做好公共服务？在码头，几个“小红帽”引人关注。他们吊船、松解缆绳、安排泊位，忙个不停。“这些看起来简单，其实有‘深门道’。以前，管理码头的都是‘半路汉’，常遇到技术难题。我们采用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的形式，将永兴码头委托给海南港航控股有限公司。公司派来13名员工，带来一套先进的码头管理经验。”永兴港务站站长陈德钦说。
事业发展，人是关键。三沙强化外联，借好外智，先后吸引24名博士挂职锻炼，并与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海口海关等25家单位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32岁的鸭公岛渔民许德荣，如今穿上白大褂，成了三沙第一批岛礁卫生员。他说：“去年，三沙市与海南医学院签订协议，由海南医学院为三沙培训岛礁卫生员。在大医院学习6个月，学会治感冒，给渔民处理伤口。”
根据协议，海南医学院将帮助三沙市人民医院配备专业人员，完善管理制度，指导健全急救、医疗、预防、保健、康复等专科门诊。
为彰显主权，创新户籍管理，三沙创新身份证登记制度，发放三沙市居民身份证、流动人口居住证，推行特殊的“两地”户籍管理制度。截至目前已发放居民身份证231张，流动人口居住证722张。在赵述岛生活10年的邱瑞平，既保留原来户籍，又成为“新三沙人”，领取住岛困难补助。他算了笔账：“我去年住岛341天，老伴住岛344天，两人能领27400元。”
气候最特
高温高湿高盐高辐射
基础设施，咋建？
1月6日下午，永兴岛码头。
冬天，永兴岛仍烈日炎炎。林新壮把卡车停在码头，等候装运。不远处，“鑫宝顺”号满载河沙，停泊港池。岸边一辆红色吊车，正用“铁手”抓沙卸货。
林新壮是海南琼海人，负责拉沙石到搅拌站，月薪6000元。刚上岛1个半月，他就体会到三沙的“热情”——北京零下4度，这里25度。
“听说，夏天最高温40度。衣服整天湿乎乎贴在身上，晾干满是‘地图’。”林新壮说，最难受的是湿度大，裤裆起湿疹，皮肤溃烂。
特殊气候时刻考验着三沙的基础设施建设。
“永兴岛码头一期水域工程9个泊位，本计划18个月建成，实际用了3年。工程概算从1.69亿元提高到3.46亿元。”三沙市经济发展局副局长贾增祥分析：一是天热、湿度大，只能早晚施工。二是空气中含盐量70%，机器设备易生锈，折旧快。在陆地，一台挖掘机用五六年，在三沙只能用一年。三是台风多，影响运料、损坏物资。
特殊的自然条件，造成材料、人工定价难。为此，三沙制定工程造价咨询制度和建设工程计价办法。
“建设费有多高？”我问。
“以河沙为例，除了购买费用，每吨运费190元至230元。加上2%的损耗，施工成本几乎全国最高。”贾增祥说。
条件差，怎么保证快速、高效施工？三沙市委常委、市委办公室主任陈际阳介绍，三沙成立特事特办领导小组、重点项目推进工作领导小组、招标采购中心。值班市领导坐镇，相关部门参加，对重点项目，简化工作流程，优化审批程序，提高工作效率。1000万元以上的项目“二合一”审批，所有编制工作及招标四五个月内完成；1000万元以下的项目“三合一”审批，所有筹备工作2个月内完成，至少节省4个月时间。
过去永兴岛公用住房项目设计简单，不尽合理。新方案增加空调、电梯，按正常程序，需要半年才能获批。特事特办领导小组上会，一次性通过新方案，追加500万元投资，前后不过1周。如今，公用住房已建成使用，干部职工住宿生活条件得到改善。
两年多来，三沙实施了一批重点项目投资计划，安排省重点建设项目25个，市重点项目60个。其中，永兴综合码头一期水域工程交工验收，二期工程动工。500千瓦太阳能发电工程投入使用，永兴岛污水处理主厂区建成，永兴居民定居点开工，西沙岛礁海水淡化全覆盖，永兴电网建设竣工，永乐群岛有居民岛礁简易航道开通……
生态最重
岛上如沙漠绿洲
“绿色规矩”，咋立？
1月6日下午，永兴岛宣德路。
路旁，一群青年正在种树。他们与我同船抵达，是参加“海洋强国”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的大学生。
挖深坑，放树苗，培新土，洒清水，10多分钟，一棵椰树苗便在微风中飘舞。
“对海洋来说，植物的珍贵，恰如沙漠中的绿洲。”海南师范大学大三学生任永玲说。她参加“我爱三沙”海洋强国知识竞赛，抽中奖，来永兴，植棵树，觉得“幸福满满”。
同样感到幸福的还有叶兴彬——鸭公社区居委会主任。他告诉我，步麻树在鸭公岛扎下根，为小岛撑起片片绿荫。
上次有幸去鸭公岛。小岛形似鸭子，面积不过0.01平方公里。船近小岛，远远看到：树木郁郁葱葱，棚屋错落有致。
叶兴彬说，2012年前，岛上全是珊瑚礁碎石，仅有几棵矮草。由于没有防风林，台风和浪涌不断侵蚀海岸，澙湖越来越小，海鸟都不愿来。
2003年，叶兴彬从老家琼海带来40多棵椰树苗。可种下不久，树苗一棵棵死去。“气温高，没有土，没有淡水，种一棵树，顶养一个儿子。我有点灰心，种树计划搁置近10年。”
2012年，三沙市领导登上鸭公岛，鼓励叶兴彬植树造林。经几番论证，步麻树被定为绿化树种。
树选好了，可三沙不易保持水分，怎么办？叶兴彬想出一个“良方”：每棵树的坑内先填100多斤沙土，然后下树苗，接着填埋由80多斤椰子丝和100多斤沙土搅拌的混合物，种下后用稻草包好树干，每天定时定量浇淡水。
2013年3月，400棵步麻树在鸭公岛“安家”。三沙市用船拉了120吨沙土，300吨淡水。2014年，鸭公岛装上海水淡化设备，每天淡化15吨海水，除居民煮饭、洗澡，其他用来灌溉。目前，三沙市在各岛礁植树近万棵。赵述岛上的椰子树、西沙洲上的木麻黄、鸭公岛上的步麻树，使曾经的“不毛之地”变成绿洲。
三沙之变，日新月异。项目建设众多，生态环境脆弱，如何处理好建设与环保的关系？
三沙市委常委、副市长冯文海说，由国家发改委牵头编制的《三沙市经济社会发展总体规划》即将颁布，对建设、环保做出“顶层设计”；三沙出台《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意见》，为发展立下“绿色规矩”；建市后第一时间考虑环保项目，实施永兴岛污水处理工程、西沙群岛垃圾收集转运工程、赵述岛海岛修复保护工程，渔业增殖放流；建设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站，保护海洋权益不受侵犯。
美丽三沙，令人流连忘返。然而，一个月来，南海风大浪急，只有两三个好天气。“三沙1号”首航一再推迟，抢时机才到永兴。不久，风潮再来，当晚必须返航。
傍晚，结束两天马不停蹄的采访，我打点行囊，重回巨轮。船舱里，响起一首诗——《又别三沙》，拨动我的心弦：
“夜幕下，我们起锚。
三沙的月儿对我们微笑。
马达的轰鸣，抒发着你的自豪。
汽笛的清脆，彰显着你的骄傲。
老龙头的默守，是三沙人的情操；
渔家傲的小调，澎湃着我们的心潮。
暂别三沙，带走的是我们的遐想；
留下的，是对你深情的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