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桂提：中国对家暴的司法干预还需更“给力”
2015年海南两会上建言献策
2015年海南两会上与海南省省长刘赐贵交谈
“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的美籍妻子遭打、女演员白静因家庭纠纷被丈夫残忍杀害、北京女子董珊珊新婚不久被殴致死……近年来，类似可被贴上“家庭暴力”标签的“家事案”频现报端。一贯推崇“家和万事兴”的中国家庭约3成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不仅是妇女，针对年幼子女的恶性案件近年来也屡屡见诸报端，但或许不久后，这些“家事”将有专门的法律来“管”。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海南代表团就提出了关于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的建议，呼吁国家对该法尽早起拟和出台。
有多少家庭正在被“家暴”阴影笼罩?“家暴”是不是不可外扬的“家丑”?国家为何要立法管“家事”?为此，海南在线专访了海南人大代表黄桂提。
嘉宾简介：黄桂提，2013年海南人大代表。曾获第五届“全国各族青年团结进步奖”、“全国青年创业提名奖”、“首届海南省优秀人才”、“第七届海南十大杰出青年”、第四届海南省道德模范、海口市首届“十大慈善人物”、2014年度海南省劳动模范等多项荣誉称号。
主持人：武潇
主持人：您作为海南省的人大代表，一直很关注妇女儿童的保护工作，包括法制建设和法律方面的普及工作，您都有亲身参与，这次全国两会上，海南代表团提出了关于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的建议，请您为我们谈谈这一建议的亮点与期待空间。
黄桂提：这次海南代表团在两会上提出关于制定《反家暴法》的建议，让我特别的兴奋，特别的开心，它有非凡意义，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当代表一直在关注、关心的问题。家暴立法，涉及到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都是有保护的。所以说，老百姓对这个法律的关注度应该是很高的，因为这个法律本身是一个保护受到家庭暴力侵害的受害人的人格尊严、人身权利的一个最基本的法律。
家庭暴力在城乡地区和不同人群中都有发生，由于传统观念影响，具有8亿人口的农村，家庭暴力现象比较普遍，恶性家庭暴力案件时有发生，有的造成妇女儿童伤残、死亡。在经济较发达城市和受教育水平较高的人群中，家庭暴力也存在，但比较隐蔽。此外，家庭暴力导致女性犯罪。家暴的阴影不仅笼罩着妇女，在一些家庭，未成年子女和年迈父母，也是家暴的“牺牲品”。虎妈、狼爸，如今打骂孩子作为一种“教育手段”颇有根基，而随着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被虐待、遗弃的事件，也日益增多。
过去我们长期以来认为家庭内部的事是老百姓的私事，公权力不应该介入，它涉及到隐私，但是现在一旦家庭成员之间的纠纷达到了要通过暴力来解决的地步的时候，它就不是家庭内部的事、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它实际上是对人权的侵犯，是社会公权力必须要干预的事，所以它实际上也是我们进行社会治理体系创新的一个重要举措，这点从家庭暴力的危害也可以看出来。所以说它不是一个私事，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们必须要采取法律的进行干预。
主持人：家庭暴力问题日益引起公众和政府的极大关注，您认为当前专门制定反家庭暴力法具有怎样的意义?
黄桂提：法律应该是保护每一个受到家庭暴力侵害的人的权利，我们现在制定专门的反家庭暴力法，它的意义应该说是非常重大的。这不止是我们国家履行联合国消除对妇女歧视公约、儿童权力保护公约的义务的要求，更是我国十几年来反家暴运动开展到今天的一个必要的总结，所以说意义是非常重大的。一是我们强调的是每一项立法都要符合宪法的精神，要依宪治国，这个法律实际上是宪法保障公民人权的一个重要的体现。二是近些年来在我们国家除了加快经济立法的进程之外，这几年特别强调民生保障、社会建设，在民生保障的过程中，其中重要的一方面就是要保护妇女、儿童、老人、残疾人这样一些易受侵害的群体的基本权利，反家暴立法实际是我们推进社会治理体制创新法律制度建设的重要举措。
主持人：用法律让所有施暴者放下拳头，《反家庭暴力法》出台是否为很多非常辛苦的像您这样反家暴的工作者们，终于找到了一把“尚方宝剑”帮助解决受家暴苦难的朋友?
黄桂提：目前，司法实践中处理家暴案件的基本状况是：很高的证据认定标准，中庸的解决方式，很轻的处罚措施。比如，由于法律规定不明确，即使警察、检察官和法官，对家庭暴力案件的理念也都存在分歧。有的警察认为丈夫打妻子、父母打孩子是家务事，警察不能干预。《反家庭暴力法》的出台会给我们公民和司法机关更多的权利和更多的措施，去制止家庭暴力，保护被害人。
但是真正强有力的，还是人民警察。所以我们觉得应该有一种制度，能让警察更早地去现场，一是制止，另一点，就是要收集证据。还有就是反复出警，这是因为家庭暴力具有反复性，针对这个反复性我就反复去处理，反复警告你，看你是否还犯。如果能让施暴者明白违法的代价，明白打人的代价，他就不敢再打了。所以，能让施暴者放下拳头的就是法律的制裁，法律才是家暴受害者保护自己的最重要的武器。
主持人：当前传统世俗的强大，既成了家暴产生的源头，也成为反家暴最大的阻力。因此也有人说反家暴实践比入法更加复杂，您是否赞同此观点?在解决认识方面我们还应做哪些努力?
黄桂提：家庭暴力的被害人一般都处于弱势地位，发生家庭暴力以后她往往担心报案会使施暴人变本加厉，因而不敢去报案;再加上受到传统观念的一些影响，如感到羞耻啊，“家丑不可外扬”等，所以有些人也不愿意去报案。即使报警，当地派出所也会以家庭纠纷为由不出警;即使出警，除去严重的刑事案件，受害者伤情未达到“伤害”程度的，警察也不会处理。更多无需干预的“合理”注解来自“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是亲骂是爱”、“清官难断家务事”等俗语。
虽然我国宪法早已规定男女平等，但是社会现实离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还有很大的距离。丈夫对妻子、父母对孩子施加暴力殴打虐待之事时常发生，屡禁不止。家庭暴力给孩子带来的不仅是皮肉之苦，更多的是心灵创伤和性格扭曲，容易促使小孩性格偏激，走上犯罪道路，给家庭、社会带来负担。
主持人：也就是说虽然它叫家庭暴力，但它不仅仅只是家务事。
黄桂提：现在家庭暴力犯罪案件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不能及时的进入国家公权力的视野内，这是一个瓶颈。但我们要打破一个固有的观念，那就是别管人家自己家里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一个非常传统、非常陈旧的却又根深蒂固的观念，恐怕要经过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公检法机关的工作人员一定不要把家庭内的暴力仅仅看成家务事，一定要把它同社会上的暴力同样去看待，这样的话，不管你受理案件还是办理案件，都不会很为难。
主持人：当事人没有报案，家庭暴力犯罪难以发现，怎么办?
黄桂提：一方面鼓励人民群众积极举报家庭暴力犯罪线索，比如说医院的医生、学校的老师、幼儿园阿姨，或者邻居，这些人更容易发现家庭暴力，发现了这些线索你们要去报案。你不仅要保护自己的权利，尤其要保护孩子的权利，保护你的学生的权利，要保护他人的权利，这些都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反家暴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某一个部门能独立完成的。一个家暴案件，往往涉及报警、求助、就医、伤情鉴定、庇护、人身安全保护、法律援助等各个方面，另外不仅只是对家庭暴力发生的应对和处置，还涉及预防、救助和后续服务。建立反家庭暴力多部门合作机制防止推诿现象，以及预防、制止和救助一体化的工作机制。同时，家庭暴力投诉、控告、报案实行首问负责制。
主持人：您在普法过程中遇到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事，能跟我们聊一聊?
黄桂提：重男轻女思想在农村尤为普遍。受男尊女卑传统观念影响,一些男性大男子主义思想比较严重,加上多数受暴妇女没有经济来源,难以自立,过于依赖男性,从而助长了男人在家统治一切的欲望,稍不如意丈夫就会拿妻子出气。有个案例，我深有感触，一位农村妇女嫁第一个老公一天被打三次，后来又选择嫁一个，结果一天被打一次，她觉得很幸福。这故事听了很悲哀，也很心酸。目前中国法制建设虽取得很大成就，但在广大农村，由于生活环境和文化素质等原因，在农村懂法的人远不及城市。“棍棒底下出孝子”、“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样的错误观念依然存在。对于家庭暴力，要严抓严惩，要像抓酒驾那样，喝一点小酒都不行，喝了酒开车被查到就得严厉处罚，打孩子、打老婆一样也要严厉处罚。
近年来，我经常率领着很多大学生志愿者，深入街道、乡村发放普法材料，宣传家庭暴力的害处。在一些偏远村庄，妇女不识字，我们就派志愿者跟她们讲解，提醒她们遇到伤害的时候，遇到家庭暴力的时候要及时报案。千家万户的平安才叫公安，驻地派出所就是受害者、弱势群体的保护神、亲人，而不是施暴者的保护伞。以前，海南农村妇女挨打现象挺多的，特别是在一些贫困地区，家里越穷，打老婆、打孩子现象越高发。做了农村普法宣传以后，派出所重视反家暴以后，这种现象少了很多。正因为派出所重视了，很多农村妇女自我保护意识增强了，再受到伤害立刻会想到打110报案，交给警方处理。从这些变化，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普法活动的积极意义。
主持人：我们见多了商业味很浓的企业广告，也见多了作秀味很浓的公益广告，可像您这样，自己掏钱，不计工本做公益广告的，海南似乎还是第一例。“打老婆孩子一样要坐牢!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用语之激烈，用心之良苦，都让人们眼睛一亮。有人也许会说您的公益普法太高调，广告上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面对一群孩子在演讲。如果单纯追求企业广告效应，您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做。
黄桂提：“慈善公益”应该是一种信念，是比人生更重要的事业。有人说我做公益普法太高调，如果我所做的公益普法行为、对公安等相关部门的建议，能够让所有施暴者放下拳头，让社会更加法治、文明，让更多妇女儿童、在押人员、野生保护动物免受伤害，我不在乎别人的非议。普法工作不仅仅是政府的工作，我的观点是，各界人士都要参与互动。特别是人大代表，有义务和责任关注群众诉求，帮群众排忧解难。若能为群众解决问题，再苦再累都值了。
我们应该大爱，舍弃自私的爱。爱自己家人是正常的爱，爱别人才是大爱，是从家庭延伸到社会，从人类社会延伸到自然界，跨越一切界限的，真正无私的大爱。
主持人：探寻您的公益足迹，不难发现，教育是您公益事业的核心，这也许和您自身的经历密不可分。儿时清贫、不满十八岁就来海南打工，出色的工作，务实的作风开辟了自己的一番新天地，能为我们讲讲让您一直坚守做公益的力量和未来的打算吗?
黄桂提：199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资助了一名家境困难的学生完成学业。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积极投身公益事业，一举一动都围绕着“教育”、“法制”和“脱贫”这三个关键词。爱心只有开始，没有终止。教育慈善事业是我做公益事业的核心。国际旅游岛建设是一个涉及法治、经济、文化、思想、服务等内容的全面性改革，而改革的执行，需要各种高素质技艺精的人才。
小时候我家里穷，没有读过多少书，我深知没有文化的难处。那些出生在偏僻山村的孩子无法改变他们出生地的命运，但我相信，通过教育可以改变他们未来的命运，所以我希望社会各界一起努力，特别是各级政府要负起责任，把教育当成头等大事来抓，不让一个孩子掉队，要让每个孩子都受到高等教育。如果因为贫穷而上不起学，就像是一盏灯熄灭了，灭掉了他们人生的希望。教育兴则中国兴，教育强则中国强。
接下来我还会参与一系列公益活动，希望继续通过公益的力量来让海南同胞走向文明，走向和谐。
主持人：中国的家庭暴力几乎一直是不受社会干预和制约的私人犯罪行为，在暴力几乎不用付出什么法律代价时，悲剧的发生就会特别容易。中国对家暴的司法干预还需更“给力”。我们也期待《反家庭暴力法》能尽早出台，让更多的妇女儿童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相信明天的中国会更加平安、更加法治、更加美丽。再次感谢您接受我们的专访。
黄桂提:谢谢海南在线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