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与《天涯》:“边缘”的坚持
VCR1:改版后的《天涯》杂志,已在海南岛盛开二十年,是国内目前最负盛名的人文精品杂志之一。然而在文学的黄金时期1980年代,曾经发行60万份的海南作协机关刊物《天涯》几乎被人遗忘,编辑几乎没有组稿。在当时残酷的现实大背景下,《天涯》杂志面临着生存危机。1995年4月,著名作家韩少功出任海南省作协主席,决定对《天涯》杂志进行改版,并邀得女干将蒋子丹作为改版后的首任主编。虽时过境迁,但对于韩少功而言,当年改版的细节仍历历在目。
话题条:不得已的转型
韩少功:当时全国的文学类杂志很多,有各地,比方省、地、县都有文学杂志,或者还有行业的,比方说公安,比方说这个煤矿、电力等,他们都有各自的杂志,还有一些传统的大型期刊。这样的话呢,但是普遍情况不太好,省一级的这些文学杂志类,大体上发行量都极剧地萎缩,都随着电视、随着网络开始逐渐的一个自然的情况。萎缩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都在发行量一万份以下,就是无法维持基本的自我生存,需要国家大量的供养,当时《天涯》杂志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我们当时查了一下帐,每期大概也就是一两千份,而且大部分是关在仓库里面,是这样一个情况。所以说,当时面对这种困境,怎么样死里求生,这需要大家动动脑筋。那么,做为作协的一个主要的工作,那么我们首先就面对这个难题,所以当时大家通过这个团队的,大家共同的讨论,我们决定,做出一种适应我们实际状况的自我调整,那么总的来说,一个是产品要改型。
主持人:产品要改型。
话题条:重新定义“writer”
韩少功:产品要改型,从小文学向大文学的方向发展。英文中的这个“writer”啊,他指的写作人,他不光是写作家,因为我们作家好像特定指的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这些就是“作家”。其实,这个“作家”也可以做一个宽泛的定义,凡是写作的人都是“作家”,那么把一些学者也拉入我们的范围,这就有了“作家立场”这个栏目。比如说我们把一些业余的、底层的、普通的人的这样的写作,他们日常的一些文体,比方说书信、比方说日记,比方说什么各种各样的文字活动,也当做“writer”这样的一种产品的话,那么就有了“民间语文”这个栏目。就是这样是把一个小文学狭义的,所谓小说、散文对传统的这样的一个定义,扩展开来的话,我们就发现“作家”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这是一个,应该说是《天涯》改版的一个重要的调整。当然还有一个就是管理上改制,那时候的作协这个体系,它还不是什么参照公务员的管理,还是一个面目很模糊的,是企业还是社团,还是事业,模糊不清的这样一个定位,所以那时候我们在体制上也做了一些改进。比方说,内部的一个,叫做民主评定制吧,我们每个季度做一次内部的民主考评,无记名的互相打分,然后整个的这个得分下来,我们的奖金、我们的分配、我们的晋升,级别的晋升等等,全部和这个挂钩。
主持人:很公平的。
韩少功:很公平!这样的是调动内部的积极性,发掘内部的潜力,使这个团队获得一种大家一个内在的推动,把工作做好。但是具体实现过程其实也很难,主编,还有很多的编辑都经常去为了收一点那个小的发行款,要带个发票,全国到处跑,利用开会的机会,到处收账。所以说,主编是蒋子丹嘛,她到新疆开会还去到一个书店去收账。人家都很奇怪,说你这一个主编来这里要几千块钱的帐,还用得着你主编来收吗?但是当时就是这么一针一线、一砖一瓦的做,还非得有这个艰难的一个过程。
VCR2:1995年底,改版后的第一期《天涯》如期而至。这一期的作者后来被报刊评论称之为“超豪华阵容”。赫然印在创刊号上的作者名单有方方、史铁生、格非、韩少功、蒋子龙等名家。远在海角的《天涯》立即引来空前轰动的名家效应。
【同期声】
王雁翎 《天涯》杂志现任主编:在古代、在先秦两汉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五四之前,整个中国古典文学这一路下来。给你分得很清楚,小说、散文、诗歌,这个原来是没有这种分类的。所以现在呢,《天涯》的改版实际上是重新,就是回到我们的传统,文学传统上去。它在90年代的我们这种文学期刊的格局当中呢,这种栏目设计确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在韩少功和蒋子丹的精心改版和苦心经营下,1996年,《天涯》改版被《新民晚报》评为“1996年国内文坛十事”之一。《天涯》以其独特的办刊模式、强烈的现实关怀、深度的人文情怀成为了中国文学期刊的重镇。
【同期声】
王雁翎 《天涯》杂志现任主编:1997年第五期,《天涯》发了汪晖的一个长篇的一篇文章,就是《当代中国的思想状况及现代性问题》,这一篇文章呢,就是引爆了中国思想界、知识界的左右之争。
2000年4月,《天涯》被日本最大的中文报纸《中文导报》评为“最具影响的四大中文报刊”之一。2005年初,被中国期刊协会编订的《中国期刊年鉴》定为“中国八大名刊之一”,是唯一入选的文化文学类期刊。美国哈佛、柏克莱、日本早稻田、德国海德堡等六十多所世界著名大学的图书馆及汉学研究机构都订阅《天涯》。虽然也是满载荣誉,然而对于韩少功而言,《天涯》能突破当年的困境,走到今日,实属不易。
韩少功:我接手的《天涯》原来的编辑,大概是有四五个人,我们当时开会,第一次开会没地方开会,也没办公室,借了招待所的一间房间开了一个,我们开玩笑叫“飞行集会”,就是大家临时凑一凑,把这个设想大家商议商议。我注意到当时很多人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大家都觉得这是不是天方夜谭?这个《天涯》还能不能够起死回生?大家根本就没有希望,我也去邀请了一些知名的作家、评论家,想他成为我们编外的一个资源的团队,好多人也就是一笑了之,不置可否。显然是不愿意参与,就是他们觉得没希望,你在折腾什么呢?是吧。但是后来我们也就是从这样的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吧,到租房子,到筹集这样的印刷经费,到打通这样的发行渠道,包括争取社会各界的一些支持,这样的一针一线做起来的。这个东西有时候我们自己排版,把排版这个工具从印刷厂接到我们编辑部内部制作,这样一个是省成本,第二个是可以提高时间的这个节奏。比方说三校,以前都是派人到印刷厂去取回这个校样,校完了又重新送到厂里去做,我们在编辑部自己完成三校的话,时间就快得多。我们后来之所以引起全国的知识界的老总的一种关注,就在于就是一个小地方它也可以干大事情。 海南是很偏远的一个角落,但是你的眼光要盯向全国,乃至全球。你的所关注的问题要是有最大面积的一个共振的,采到一个各方得共振的一个焦点、一个共鸣点,你说采到了,你的就会引起,一种大的气象、一种大的境界,也有一种大的力量。
VCR3:如今,改版后的《天涯》已在琼岛怒放整整20个年头。在《天涯》编辑部,我们有幸见到至今仍被保存着的铁凝、莫言、韩少功等名家的《天涯》文章修改手稿,泛黄的纸张上满满的修改痕迹,体现了《天涯》杂志的高度严谨性,记录着“天涯人”日夜为之奋斗的沉淀的过往,为今后杂志发展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天涯》改刊之初,就确立追求道义感、人民性与创造力的办刊宗旨,提倡“大文学”、“大文化”的办刊方向,其读者是所有关心中国现实与文化的人群。
【同期声】
记者:你们接手这个《天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蒋子丹 《天涯》杂志前任主编:我们有一个小广告上就写了,本刊非流行杂志,适合关心社会与文化问题的读者阅读。就是说,实际上不在乎他学历有多高,而在乎他关不关心社会、关不关心文化问题。他关心,他就看得进去;他不关心,他就看不进去。所以后来我觉得这个《天涯》的读者群是一很有趣的现象。
韩少功:这文学啊,它并不是文人的事情,老百姓中间有些很多很生动的、很精粹的,甚至是很深刻的这样一些语言的活动,它同样就是我们文学非常宝贵的一部分。
2000年,韩少功离开《天涯》出任海南省文联主席,由孔见接任《天涯》杂志社长。对孔见而言,这里有他的“坚持与放下”,有他独特的办刊理念。
【同期声】
孔见 《天涯》杂志现任社长:我们所依赖的那种作者的资源,不管是文学还是思想界的这些都不在海南,我们平时也见不到人。你不像在北京、在上海的,人家都是跟这些人都是朋友哥们,约稿组稿都很方便,所以我们实际上面临能否在这个地方坚持下来,我们要付出的努力可能是比在北京上海,要多出一倍两倍甚至是更多的这种,更多的这种无形的成本。另外一个来讲呢,我们在一个体制之下呢,它总会有各种各样人情世故的东西,比方说有一个领导或者是朋友拿个稿子来说给登一下,如果《天涯》要是都按照这种,在这种人情世故上面能够圆通一点、圆润一点,这个杂志也不存在了。
话题条:“天涯人”的坚持与放下
孔见:现在《天涯》到办下来已经20年了,但实际上它的基本框架并没有什么变化。
主持人:这都是非常难得的啊。
孔见:实际上《天涯》是一种,这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这样一种态度,所谓的坚持就是这样一种,“死不悔改”的这样一种态度。但是呢,具体到具体的事情上面呢,我们也还是会有一些,既需要坚持,有时候又需要放下的一些灵活的东西。因为为了维护《天涯》的这种影响力,甚至乃至于扩大它,我们就必须要在它的这个原则上面来去做一些富有开拓性的工作。
VCR4:如今,在“互联网+”时代,新媒体的迅速兴起,给传统媒体行业带来很大冲击。作为主要以纸质版阅读的《天涯》杂志也不例外。但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天涯人”勇于面对挑战、顺应潮流、抓住机遇,使杂志变幻出新面貌,《天涯》精彩仍将延续!
【同期声】
林森 《天涯》杂志现任编辑部主任:我们在这种微信时代,我们会借助微信,把这种东西传播给更多的人听。但是因为微信它目前的阅读跟纸媒还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纸媒的阅读可能过于正式的、过于沉重的、过于长的,这样的文章我们会比较谨慎在微信上推出,微信可能更直接地呈现一种话题性的东西。
话题条:直面新媒体时代
主持人:我知道咱们也有个公众号,它和纸版的《天涯》有精神上是一致的,就是这一块,你讲讲未来的吧,未来。
孔见:因为《天涯》呢就是说,到了这样一个急流涌动的时代,很多东西都在变化,原来恐龙它的这个时候可能会灭绝,原来的跳蚤可能会变为恐龙。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点敏感度和一种适应性,避免被淘汰了。所以呢,从去年开始就尝试在新媒体和自媒体,在这个方面做点工作,就办了一个《天涯》的一个公众号。实际上,当时我们还想在互联网方面再给予一些,一些开发商的,再做一些合作。现在基本上进入了恐龙灭绝的这样一个时代了,很多大的门户网站基本上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了,这个原来那种所谓的网络文学,上来就几百万字、甚至上千万字的作品,现在往往没什么人读了。
孔见:未来一个是,我们为了给《天涯》将来可能转轨啊,可能那样实际性的变化铺一条道路,所以才设立了这样一个所谓的《天涯》的官方微信公众号。同时呢,也是为《天涯》,作为一个传统媒体的推介,扩大影响、营销,成为一种营销的手段,来备这样一个东西。那做下来呢,到现在已经两万多的一种订户了,那还是可以,那现在呢涨。因为微信的订户啊,它很特别的,我发给你,你又发给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再发给朋友,它这样一种几何级的。但是,说实在来讲,我们《天涯》的这样一个单位,这样一种杂志。它也不是一个追求时尚的一个人群,《天涯》实际上我们力求还是把这个纸媒给办好。我们,我想它这个最终,我们最终的产品,经得起推敲的产品还是这个纸媒,我们想把这个东西地老天荒地办下去。
编辑: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