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老凤凰山

有人守着树生活了几十年后，性格和树也越来越相似：不善言语，年年日日悄无声息地生长拔节，直至老去枯萎。

海南省万宁兴隆华侨农场凤凰山上，就有这样一批早期的护林员，二十四年前刚组建起护林队时，12人靠着紧巴巴的薪水守上万亩森林；二十四年后，护林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原先最早的护林队中有人选择离开，有人却选择了坚守，直至在山上守到退休。

拉起队伍，进山守护万亩林

沿着万宁太阳河，从华侨农场一路向西，往沉香湾水库方向，便能遇上一片林海——凤凰山低海拔热带原始雨林。

走进雨林，里面光线暗淡，感觉比外面多了几分清凉，林子里辨不清东西南北，抬头不见蓝天，满眼是藤蔓和各种乔木、灌木。年过六旬的蔡德光带着一把长柄斫刀，左拐右拐钻进了林子深处，说起当年护林队成立的故事，这位已退休的农场副场长，扒拉着时间轴一点点回忆，三言两语的描述伴着脚下踩的落叶“咔哧咔哧”响。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那时候山上树林茂密，太阳河水也清，后来就慢慢变了。”蔡德光说，上世纪80年代毁林盗伐现象严重，生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树被一棵棵放倒，原始森林被毁开荒，树倒了以后，阴凉的地方也少了，河面似乎都在变窄。

当时，蔡德光从华南热带作物学院毕业后就在农场工作。他仔细留心观察这些变化，越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个山要管起来，要不然喝水都成问题”，蔡德光说。

九十年代初，万宁兴隆华侨农场对凤凰山进行封山育林，禁止毁林开荒、盗伐滥发、打猎等行为，护林队伍也由此酝酿成立。

拉起一支护林队并不容易，这需要人和钱。“我们农场橡胶二分公司最开始的时候招了12个人，后来剩8个，只能再招，工资是农场从其他支出里筹配发放。”蔡德光说，要护林，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2000年刮的台风给场里的橡胶收入造成巨大经济损失，护林员还问过我，会不会发不出工资让他们下岗回家。”蔡德光说，那场突出其来的台风，让他心里压了个秤砣，也坚定了护林的决心，当时他承诺场里一定会想办法给大家发工资。

“我们当时领到手的工资有两三百元，每个月留存50，年底工作合格了再发回来。”当年护林队的队长黄家兴回忆说，他们上岗之前签了一份责任合同书，规定护林员工资实行绩效挂钩制度，每月发放80%，剩余的20%待年终考核评定称职后一次性发放。

实际上，这份责任书是蔡德光花了半个月时间手写草拟的，他把护林员管护的辖区范围、工作职责、工资待遇、验收标准、奖罚条例等等写入其中，再经场里开会讨论修改，一一细化每一条内容，最终才确定成文。

“有职有责，有奖有罚，一开始就通过白纸黑字写清楚，后期的管理才有章可循。”蔡德光和农场清楚，护林是一项长期的事业，虽然这个期限他们不能确定，但肯定不是三年五载。

丛林蹲守，埋伏紧盯盗树贼

“我们12个人分了两组，6人一组，都住在山上。”黄家兴边说边掰着手指数当年一起护林的兄弟：他和廖万生、刘占兴、陈其任、徐金生、董亚能是一组，黄存大、谢业福、黄永军、黄家琼、温土生和李利明他们则是另一组。

当时护林队唯一的工作站设在红光岭，山上和山下靠着一条六七公里左右的土路连接，这条路也是他们每个月的“物资补给线”。所谓的护林站，只不过是孤零零建在水塘旁的两间毛毡房，一间是休息的大通间，另一间是生火煮饭的厨房，没通电、没水井。

“在山上什么都简易啦，房子简易，床也简易，用竹篾织的竹片垫一垫就能睡。”回想起来，今年已经78岁的谢业福嘴角边的皱纹舒展开，笑着说，他们的简易房一到下雨天可受“欢迎”了，山蚂蟥都会钻进房里，咬起人来不痛不痒的，他们只能采肥皂果捣烂后抹在身上，照着煤油灯互相帮忙抓蚂蟥。

就是在这两间毛毡房里，护林队守护着这四面围绕的凤凰山。

“94年春节刚过没多久，我们设了一个埋伏，捉偷砍树的，差点就人赃并获。”黄家兴说，上世纪九十年代，黄桐树的市场价格大概在1200/m3元左右，所以到山上常有一些盗伐黄铜木的人，那一次，他们白天巡山的时候，在三更罗交界处发现了十多株被放倒的黄桐木，树已锯好，还未拉走。

“他们肯定会回来拉树，我们就在那附近等着，还叫上了橡胶公司其他同事，让派人支援。”黄家兴和其他的护林员兵分几路，有留下守株待兔的，有做后勤保障的，还有下山传信送声的。

晚上七八点，夜色将凤凰山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周看不到丁点灯火，除了山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安静得像一幅画。

夜里的山林，湿气逼人，护林员们在黑暗中不敢放松警惕。蹲守了数个小时，九点左右，黄家兴他们发现了几束手电筒打出的光束，还听到了赶牛声。“他们来了！”躲在暗处的护林员紧张起来，等待他们继续走近。

“我们一下子就冲出去了，也没看清他们有多少人，估计是七八个。”黄家兴说，盗树的人一看到他们，甩着手电筒立马就逃走了，由于当时天色太黑，山路又难行，他们并没有追上，最后只扣下了留在现场的13头牛。

这个“差点就人赃并获”的埋伏一刻，也被当成了故事，和被山蚂蟥蛰留伤口、喝山泉水、巡山摔断腿等等故事一样，成了老护林员们之间相互打趣的笑料。

树木为伴，想方设法护好林

都说护林的生活是：春怕雷夏怕蚊，秋怕蛇冬怕冷，但最难熬的，是寂寞。

在山上，方圆几十里难寻一个身影，红光岭护林站早年又没有通电，更别提有人家村庄，所以，对黄家兴他们这些护林员来说，山中林木和鸟兽即是他们的左邻右里：夏天给土鸡撒把米，山林里飞出的鸟儿会啄上几口；冬天吹一曲牛角号，阵阵林涛也会跟着轻轻和。

“其实我们还怕树被偷被砍，要是一个月被人砍了十多二十多棵树，那个月就要扣工资扣到破产了。”67岁的老护林员黄存大不说话时嘴巴抿得紧紧的，他和谢业福一样，二十四年前上了山，一直干到了退休才下来。

管护的辖区内如有森林资源被破坏则克扣工资，这是实行责任书里关于护林员工资实行绩效挂钩制度的一部分。蔡德光介绍说，不履行管护职责，造成围径50公分以上的林木被破坏，则按每株50元罚款扣工资：围径在25到50公分的，20元/株；10到25公分的，15元/株；被占林地、发生森林火灾，造成林地破坏的另外计算。

“这些规定很严的，做不了假。”黄存大说，坐在一旁的黄家兴帮他补充：“每个月场里分公司的人都会来检查，总公司的每隔两三个月来抽查，管不好树就是没钱养家了。”

为了管好这片林子，从场里到护林员都没少动脑筋。

护林工作站每个月会领到一笔250元的“关系费”，主要用于和周边村民搞好人际关系的费用，护林队长负责妥善使用这笔钱，组织护林员和周边村民在节假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融洽关系，以更好地争取村民们对护林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为了让护林队伍具有标识性和特征性，早些年黄家兴还到海口购置了一批军绿色的工作服，让大家巡山时统一穿着……

如今，凤凰山的护林队已由原来的12人变成了一支由32人组成的队伍，护林工作站也由1个增加到了8个。

由于保护得当，目前的万宁兴隆华侨农场凤凰山，被香港嘉道理农场专家称为“中国低海拔森林保护最好的热带原始生态林”。

2013年11月，这里被国家林业局认定为“国家级森林公园”，园内的林地合计2185.57公顷，森林覆盖率高达85.2%，热带雨林植物物种多达数千种；2014年，凤凰山的护林队伍还被评为“感动海南”十大年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