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无声

誓言无声

■  洪恩（海南）

上任那年，他就给自己立下军令状，要摘掉贫困县的帽子。这个誓言，虽然没有行文立据，但引发不少人的非议：

　　“一个小小的扶贫办主任，竟敢口出狂言。”

　　其实，对待个人的升迁，李光汉很淡漠。不到三十岁，他就担任镇委书记，十五年换了三个乡镇，四十五岁才调回县政府办任主任。五十岁那年，他调到扶贫办当主任。他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能有今天不错了。他对升升降降、沉沉浮浮，看得十分平淡了。

　　上任伊始，他到好友亚强家。推门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这才是家徒四壁呀！他跟亚强中学时是好朋友，亚强家在偏僻的农村，每个星期要背一包大米翻山越岭往返家和学校。那年县里发大水，他为了救人不慎掉到河里，亚强跳到水里把他救出来，由于水流太急，亚强被洪水冲走了。亚强是家里的独苗，他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看到亚强白发苍苍的父母亲，光汉哭了。从那以后，他拿出自己工资的一部分，赡养老人，为他俩养老送终。

　　前些年，不少单位借学习为名，轮流到各市县逛一逛。他多次在全省扶贫会上跟同行说，我不去你们那里，你们也别到我们县来，我不接待。他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瓣来使用。县里的人说他抠门，单位的人说他吝啬，不近人情。每年国家扶贫资金下到县里，一些同事、朋友找上门来，这个想为家乡修座桥，那个想为村里铺条水泥路，他一概拒绝。扶贫资金不是唐僧肉，谁都想来分一点，太不像话了！为分配好、使用好这笔钱，他精打细算。全县多少个贫困村，每户人家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该买多少株橡胶苗、槟榔苗，该为哪几个村修水泥路，多长，厚度多少，他都算得很精准，实行整村推进。一开始，有些农户将分得的橡胶苗、槟榔苗拿去换酒喝了。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他带人到每一块地里检查，从备地到挖穴、下肥，不合要求的统统返工。有些懒汉骂他：吝啬鬼，死瘟神！

　　“这是谁家挖的穴，连一勺土杂肥都不放，橡胶苗能长出来吗？”

　　“功夫不到家，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于是，他在地里召开剖析会，让勤快户、干得好的现身说法，让懒汉户重新返工，奖罚分明。田头地里办班培训，请技术人员传授劳动技能，治懒先治愚，治愚先扶智，他要让扶贫资金变成造血功能，成为帮扶的催化剂。他坚信，坚持一年、两年、三年……持之以恒，这才是扶贫攻坚战。

　　跟往常一样，李光汉的妻子一大早就起床，她煮好饭并把昨天下午买回的五花肉和粉丝炖熟，煎好两块带鱼，然后用两个饭盒打包好。这是她为丈夫和司机准备的午饭。这些年来，他下乡检查工作，路途稍远的，妻子都为他准备午饭。为了不增加老乡的负担，不论乡亲们多么热情，杀鸡宰鹅，他都一概拒绝。

　　“主任，今天去哪个村？”小赵司机问。

　　“去槟榔村。”李光汉说。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走。他从车窗往外看，道路两旁绿色成荫，好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他靠在座位上，双眼微微合上，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

　　他刚当上扶贫办主任那年来到槟榔村，一进村子里就听到有人喊道：“快救人呀，有人上吊自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推开一农户门，只见一妇女用一条麻绳把自己吊在屋里的木柱上，地上坐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不停地哭喊着。他赶紧把她抱住，叫人解开绳子。“大妹子，你傻呀，咋做出这傻事呀！”

　　“我跟他没法过了，我不想活了。”

　　“你想过没有，你死了孩子怎么办！”

　　原来，她家男人叫王亚庆，父母死得早，当兵退伍回来后，亲戚朋友好不容易为他找对象、结婚，但他游手好闲，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嗜酒如命，上面分给他家的橡胶苗、槟榔苗都被他拿去换酒喝了，连留给孩子买衣服、看病的钱都被他偷去买酒了，家里一贫如洗。光汉把亚庆找来，要他当着妻子的面立下三条军令状，其中一条是把酒戒掉，重新做人，勤劳致富。临行前，光汉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让他给孩子买点衣服。

　　多年过去了，亚庆一家过得好吗？

　　汽车开到槟榔村前停了下来。

　　“老大爷，请问亚庆家在哪？”

　　“你看，那幢两层高的楼房就是他刚盖好的。”

　　“他在家吗？”

　　“亚庆忙得很。他买了辆货车搞运输，他老婆割橡胶管槟榔，还办了个养鸡场，他家已成为村里首富了。亚庆这孩子真的变样了。”

　　听了老大爷的话，光汉的脸上露出慰藉的笑容。

　　不久，省里下了文件，摘掉A县贫困县帽子，县委组织部也下了文件，李光汉到龄退休。按他在告别会上的讲话，在任这十年“无怨无悔”，心情相当平静。

（本文摘自《海南日报》2014年10月09日B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