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自费出书谈反腐:官场不少人对我有意见
对话人物
范松青当过记者、教过书,后在广州市纪检部门供职多年,现任广州市政协副秘书长。去年广州市两会上他提案呼吁,广州应在全国率先试行公职人员家庭财产申报公开制度,引发广泛关注。之后,他率先向媒体公开了家庭财产情况。
对话动机
9月初,范松青自费出版《我为反腐鼓与呼》一书,全书分上中下三册,共130万字,记录了他对于反腐败问题研究与思考,定价160元/套。
出书花了十几万,其中还借了5万块。书中提及多位广州市贪腐官员的案例,因害怕得罪人,家人、朋友和官场上的旧识,鲜有人支持他出版此书。
范松青不理会,他对书中内容“非常有信心”,书出版后,他在微博、微信上打起广告,承诺“购书者一个月内,可无条件退书退款”。
130万字整理了20个月
新京报:为什么要出版这样一套书?
范松青:十八大之后,从中央到地方的反腐力度都是空前的。有感于现在反腐的形势吧,就想把过去经历的一些案例、思考汇集起来,就有写书的想法。
新京报:在纪检部门工作让你有了很多积累?
范松青:1998年到2007年,我在纪委系统工作10年,长期接触官员腐败的问题和一些贪腐案件,我会随时记录。调任政协后,关注的领域也自然集中到官员腐败、特别是官员财产公开上。
新京报:整套书130万字,花了多长时间整理筹备?
范松青:开始整理是去年广州市两会之后,一直到9月初出版,大概20个月,够生两个孩子了。
新京报:尚有公职在身,怎么保证有精力“生孩子”?
范松青:本职工作要做好,书的事只能下班之后做。每天晚上7点到12点是比较固定的,有时午饭后休息的一会儿也整理一些。
我爱人因为这个事儿很生我的气,这两年她天天催我出去锻炼身体,毕竟快退休的人。但我几乎天天守在电脑前,跟网瘾少年一样。
新京报:为了出书还借了钱?
范松青:跟亲戚朋友借了五万多点儿。
新京报:费时费钱费精力,家人又不支持,为什么非坚持出书呢?
范松青:工作了大半辈子,想为自己留点什么。更重要的在于,书中很多内容对今天的社会有意义。
新京报:现在图书市场不好,会不会担心销量?
范松青:只印刷了两千册,也没想着靠卖书挣钱。拿到这本书的人真正读进去了,我就满足了。
昨天有个安徽的大学生打电话给我,他对我的书很感兴趣,但他还是个学生,没那么多零用钱,问我能不能便宜点,我100块就卖给他了。
有人劝我“别白白得罪人”
新京报:出书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范松青:书中有10万字的内容写的是广州市多位官员贪腐案例,包括广州地铁公司原总经理陈清泉、广州市财政局原局长邵汝材等,他们中有的人已经服刑完毕,开始新生活了,现在出书说这事可能别人会有意见。
因为这个,我爱人还有官场上的一些好朋友都不太愿意我出这个书,这两年听到最多的就是“你出了书就不腐败了?不要白白得罪人”之类的话。
新京报:怎么应对呢?
范松青:没什么应对不应对的,我写的都是真实的事,有据可查。而且这些人确实触犯了法律,我觉得在书里写没问题。
新京报:说到反腐,可以分析引用的题材会有很多,可能有些案件涉及数额更巨大、内幕更惊人,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周围的例子?
范松青:因为很多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在纪委那几年,接触到的都是第一手素材,当时的感受和思考是最真实最有说服力的,我觉得这样才有可读性。
新京报:书中这些贪腐案例所涉及的人你都认识吗?之前有过私交吗?
范松青:私交谈不上,但都认识。再说官场本身就是个关系网,即使不认识,盘带一下应该都知道对方。
新京报:现在书出版了,有人找到你表达过不满之类的吗?
范松青:这个倒没有,估计知名度太小,人家不知道。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看到了,说我已经接受完法律制裁开始新生活了,你干吗还要拿我说事儿,有人站在你面前说这些,你怎么办?
范松青:我只能跟人说对不起了,但我也会跟对方解释,分析这些案件,更多是想警示后人,没什么恶意。
“官员财产公开是反腐关键”
新京报:书中哪部分是你最看重的?
范松青:整部书共有案件查办剖析、官员财产公开、调研考察思考、理论研究时论、廉政课堂演讲、纪检监察队伍六大篇。刚才说的主要是第一部分。哪一部分都看重,都是自己的心血。
但我坚持认为,反腐最关键的还是官员财产公开这一块。腐败这么泛滥,跟长期不公开有很大关系,不查全是孔繁森,一查全是王宝森,都是有了问题、败露了才知道严重,这样的反腐治标不治本。
新京报:去年广州市两会后,你就为官员财产公开奔走,广州开始了几处试点,但目前好像都没什么动静了。
范松青:这些我在书中有提到,这就表明我们反腐、制度改革是多么艰难和缓慢,阻力是什么?既得利益。大家都闷着不作声,能不动就不动。
新京报:你曾对媒体率先公开自己的财产,是希望做个表率?
范松青:我才多大一个官儿?表率也轮不到我。我就想告诉大家,呼吁官员财产公开,我心里是有底气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去年广州市两会,因为我挑起来官员财产公开这个话题,当时很多领导都对记者说“只要中央有政策,我会公开的”。
新京报:你觉得这只是一种托词?
范松青:当然,漂亮话谁不会说。我记得当时有记者问当时的广州市副市长、增城市委书记曹鉴燎,他的回答也是“只要上面有政策,会第一时间公开”。
结果呢,去年年底他被调查,初步查明,曹鉴燎利用职务收受他人钱物折合人民币7000多万元,另有2亿多元的涉案金额检察机关还在调查取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
新京报:所以说官员财产公开是反腐败斗争的“本”?
范松青:官员财产公开至少应该成为必要的约束条件、基本的制度之一。我这本书的核心思想就一个: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作为官员,你若坦坦荡荡,何必怕公开?
希望官员和民众一样支持我
新京报:之前的采访中你说还没有公务员订你的书?
范松青:那是媒体报道之前,因为只有我微博微信的广告,影响力很小,只有四张订单。前两天媒体报道后,一下多了好几十个单子,昨天电话基本没断,网上也不断有人咨询。广州市文化市场执法总队、市地税局等单位的同志跟我咨询订书的事儿,我很高兴。
新京报:订户中普通市民多一些、官员少一些?
范松青:从站出来说官员财产公开这个事儿,很多市民就很认可,一个清正廉洁的政府才是民众所乐见的,另一方面,官员中有人对我谈的这个有意见,因为影响到一些人的核心利益了。
新京报:会有议论和压力吗?
范松青:一直没断过。包括我在微博上说些什么,也会有人打打招呼让我尽量低调些。议论倒没什么,困扰我的是市民和官员对一件事的态度是相反的,这点政府和官员应该好好反思。
新京报:这种相反的态度所反映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范松青:核心问题是官员“与民争利”,官员贪污的钱从哪儿来,都来自普通百姓。为什么现在民众对于反腐问题有这么高的期待,他们纳税是希望有更好的公共服务,结果钱都被贪官中饱私囊了,民众怎么可能没意见。我之所以给书起名《我为反腐鼓与呼》,是想从一名公务员的角度表达我对反腐的支持。
新京报:书籍推出之后,你有什么样的期待?
范松青:现实生活中,家人不支持我,官场上也有不少人对我有意见。去年我把财产公开了,本想着会带动一批官员朋友加入其中,但也没几个,有时候感觉挺孤单的。
希望这本书能得到一些官员朋友的支持,对我来说这非常重要,希望他们能和民众一样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