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物件的音容笑貌 复活了过去的平民生活
原标题:那些老物件的音容笑貌
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物语三千》插页
《物语三千》插页
文\本刊特约撰稿绿了红了
早春时节,万物升发元气。
就像诗人苇岸说的那样:“能够展开旗帜的春风,从早上就刮起来了。”我们此刻去读书,说不定会像召唤美好那样,得到如同回声一般的信任响应。
第一眼看到这本书——沈继光、高萍合著的《物语三千——复活平民的历史》,褐色的布面装帧,节制的朴素图片,有禅意的书名,心里猜想该是一本有质量的书。
油画家、摄影家、设计师沈继光先生和他的助手高萍历时多年,合著了这本温故影像随笔,如同书名所示,图片所摄老物件来自民间,随着时代的推进,这些老物件或许即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殆尽,他们将镜头和笔触对准这些山南水北的,与普通人生活密切相关的老物件,细细碎碎地告诉我们,从前的这些老物件是做什么用的,每一个老物件背后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蕴含了从前哪些生活智慧,从而复活比我们更老一些的那些平民的生活和历史——
有日出而作类——镰刀、镐、钉、耙、锄、耢、从未见过的播种子的工具、木犁、牛鞅、九齿搂耙、搓玉米的工具、挖贝母的工具、铲箕、老风车……
有亘古厮守类——有背篓粮桶、背草和粮食的绳子和聚子、两米长的杆秤、石磨子、能把芦苇一剖为三的硬枣木工具、荆席、各式米斗、各式木桶,以及奇妙古旧的榨汁工具,叫人想起元代洪希文《糖霜》诗:“春余甘蔗榨为浆,色美鹅儿浅浅黄”……
有燕郊山村类——有柴门石墙、树上鹊窝、空无一人的后山房、炕桌、破旧的小庙、墙壁斑驳的仓房、堆满一地的瓦楞残片以及白皑皑大雪覆盖下的静谧山村……
有驭牛饲马类——有传说中的锻铁铡刀、有铁锔子的马鞍、被称为“中国靴子”的具有划时代历史意义的马镫、夹在牛身上的轭、笼嘴、灌角、雕刻着护马神的石质拴马柱、锈迹斑斑的羊毛剪子、竹编的鸡笼子、带铁钩子的挠,专门钩獾用的,以及不到一米长的采菱人或牧鸭人的迷你小舟,叫人想起《采红菱》里唱的“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湖水清啊照双影/就好像两角菱”……
有凿井而饮类——有舀桶、柳条编的汲水筐,柳条遇水膨胀则水不漏……
有床前屋后类——有竹齿细密的篦梳、把柄雕花的布掸子、鞋拔,还有藤制的被拍,还有造型拙古的青花夜壶,还有挠痒痒的老头乐、马桶便盆,以及小时候我哥哥们做错事被罚跪过的搓衣板,还有小抽屉便于收藏贵重之物的木枕,有针脚细致、图案堆成的碎花布头枕头、有柔软如肤的皮枕,有带竹架子可调节高低的布制耳枕,而且布枕中间特意留有一个精致的十字花形的孔洞,专门为佩戴耳饰的妇女设置,使其侧卧时不至于咯压耳朵和耳饰,十分体贴和人性……
有以食为天类——有洁净的老灶台、结实的套装蒸锅、烧煤块的火炉、手工蒸屉儿、各式铜锅、饼撑、马勺、米勺、石杵石臼、擦子、油罐子……
有柴门闭户类——有铁锁铁钥匙、摩挲得锃亮的门锁链、牲口铃铛、铁质门兽、门环、门栓、有人开门时会撞击锵锵有声的门钹……
有童叟坐拥类——素雅而秀气的麻绳交椅、廊下断了扶手的老藤椅、矮椅、高凳、马扎、给小孩子睡的摇篮、婴儿竹床、我小时候站过的幼儿站桶、摄于阿坝藏区木城沟的类似侗族寨子常见的那种独木梯子……
还有流水人家类、学闲游戏类、萤窗女织类、地老天荒类等等一共24种类别,420张黑白图片,每一张都附有采拍的小故事、三两句感怀,如同一本诗意的民俗学图文本。
从书中的标注中,可看得出,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河南朱仙镇赵庄、四川理县桃坪、浙江宁海前童村、燕京爨底下村、浙江慈溪天元镇、晋南丁村、内蒙古塞外老街、北京等地,在那些有年头、有故事的古镇、古村落、田间地头、井台、灶头、山房、老墙根儿、红木门前、农家小院里,在雪后、在雨天、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在老凳子上、旧桌子上、炕上,甚至泥地上,在日光下,就这样拍。
我想象得出,沈继光先生们看到老物件时的惊喜、摩挲老物件时的感叹,我也想象得出,他们用手中的相机和手中的纸笔记录下这些老物件时,眼里闪亮的那一抹柔光。
老物件是朴素的,他们的镜头也同样,黑白的图片,平实的记述,自然的光线,温暖的角度,真诚的表达,这就足够令人感动了。尤其令我动容的,是那些温情的文字记录,表达了作者的价值取舍和历史哲学观,“2002年5月,晋南丁村。……篦抓两个,是用来将锅篦提起,以防被热蒸汽烫伤。蒸屉是套装,铁的,依所蒸食物多少可调节使用。什么叫生活的信念?当你看到这一个又讲究、又厚重、又实用、又坚牢,使个几辈子也坏不了的器物时,你看出的可就不是器的物质性了,而是深藏其中的那代人们的生活信念——好好地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生活,不光我这一代,让子孙们也如此。”“2005年5月,浙江慈溪,老灶台……这才是真正的整洁光亮!完全靠着人对物的爱惜,对生活的信念,竟将这烟熏火燎的灶台弄得如此整洁光亮。”沈先生叹道:“人,可以创造日子。”
“金灿灿的,倒不是那农具是什么金贵的材料所做,而是乡人对它手汗把攥的泽润,让我们觉得它灿然发亮。”沈继光先生们对老物件的细致功用、常年手汗摩挲留下的痕迹等等细节有柔软的敏感度,一个人的内心决定了他能看到什么,他捕捉到的,不仅仅是物件的表皮细节,更有对手艺技艺的人性体贴的敬意,“劳作是一种艰辛,思想是一种艰辛。后者保证了前者的真正存在的价值。……基本的原理,是可以长久地与人类、自然共存共融的。”我们这一辈人,有的还有老家,还可以找到一些老一辈留下来的坛坛罐罐,还有机会端详端详它们,听它们说说物语。我们的下一辈人,或许就只有去民俗博物馆,才知道他们的祖辈、祖祖辈是如何生活的啦。日子总在往前走,有一些老物件可以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可有一些生活智慧和生活态度,遗失了就可惜了啦。
春天,很容易就让人陷入一种对世界物象的感动。
春天,很容易就让人与这个世界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