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籍华侨符克:三封家书诉衷肠率侨返乡抗日寇

31.08.2015  13:24

  符克,海南文昌籍越南华侨,抗战期间放弃国外优越生活回国抗日。国难当头,他在家书里说的最多的是请家人勿念,以及解释为何回国和工作进展。危险面前,他坚持把杀头的事留给自己,英勇牺牲。

  记者近日采访了符克女儿符曼芳和女婿李光邦。他们今年分别是80岁和92岁高龄,坚持完成了采访,讲述了符克极不平凡的人生。

  符克于100年前的1915年2月4日出生于现在的文昌市昌洒镇东泰山村,与宋庆龄家族同镇。符克13岁在家乡读完小学后到广州上中学,接近进步人士,18岁到越南任教,20岁到上海读暨南大学即投入抗日救亡运动,1938年赴延安学习并入党,同年被派往越南发动华侨支援抗战。

  1939年,符克响应宋庆龄等人成立的“琼崖华侨联合总会”的号召,成立“琼侨回乡服务团”,并于日军2月入侵海南后,组织东南亚各地华侨回乡,带回大批药品等物资和资金,“打回老家”直接抗日。1940年8月,符克被国民党顽固派阴谋杀害,年仅25岁。

  三封家书诉衷肠:“尽力贡献于民族解放事业

  符克女儿在海南师范大学的家中给记者看了符克写的三封亲笔家书及纪念册。家书均写于1940年一二月间,正值服务团全部抵琼后全面支援抗日之时。给至亲的家书是最真的情感流露。

  “爸和哥!你们宠爱和抚育我的艰苦和尽职,我时刻是牢记着的。不过,在中国这样的国家里头,特别是在这样严重的困难时期中,我实在是没有机会与能力来报答你们的。也许你们会反骂我不情不孝吧。

  “爸和哥,别怀疑和误会吧!我之所以参加救国工作,不惜牺牲自己生命,为的是尽自己之天职,尽其能力贡献于民族解放之事业而已。我相信你们是了解的,国家亡了,我们就要做人家的奴隶了。

  “抗战救国争取胜利,不是少数人所能负得起的。我之参加革命工作也希望你们放大眼光与胸怀,给予无限的同情与原谅吧!

  “我透视生死的问题并不是首要的,也可以说是生命必经的过程是平常的一回事。你们以后不必挂心我了。

  “假使遇有不幸,也算是我所负的历史使命完结了,是我的人生的最大休息了”。

  字里行间显露出符克回乡的果决、抗日的大义和人格的伟大。

  符克以其极强的活动能力和影响力,20岁出头即与当时各界知名人士接触并受到支持和鼓励。在他的纪念册里,有陈云、董必武、孙科、何思源、曹禺、丁玲等几十名国共要人和知名人士在1937年至1938年的亲笔题字。陈云题字“艰苦奋斗”,董必武题字“还我河山”,孙科题字“力行主义”。其后,符克即带着嘱托赴越南发动华侨支援抗战了。

  组织240多人偷渡海峡回乡视死如归英年早逝

  回乡之路是极其艰难而凶险的。1939年2月,日军在海口一带登陆后,琼州海峡被封锁。华侨们只得从香港取道湛江的硇(náo)洲岛,冒着生死偷渡琼州海峡。

  回乡服务团有越南、新加坡、泰国等多个团,共240多人,在1939年4月至9月间分5批偷渡回文昌。华侨们经历了黑夜海浪、日寇巡查、到岸截获、失散寻队等磨难,而泰国团有一批7人在海上全部遇难。

  240多名回乡华侨是一支了不起的队伍。华侨们携带了大量西药、医疗器械等物资以及海外华侨们捐献的钱款。服务团将钱物悉数捐给了国共抗日队伍,并且担负起战地救护、宣传抗日等工作,与日寇展开了面对面的对抗。

  符克德高望重,众望所归地于1940年6月担任琼崖华侨回乡服务总团团长。他日夜奔走在抗日前线和国共两党之间,对文昌抗日起到很大作用。

  不料,1940年8月,国民党做出了“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符克英勇牺牲在了25岁这个青春而永不老的年龄。

  符克的遇害对服务团的损失是巨大的。不过,服务团没有就此倒下。华侨们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坚持抗日。在1941年底香港沦陷后,失去了这个与海外联络的渠道,侨援断绝,服务团在1942年被迫停止活动。团员们加入到中共领导的抗日游击队伍或琼崖特委机关,继续战斗,何秀英、何佩玲、邢毓华等人是杰出代表。

 

  符克(翻拍照)

  女儿哽咽:书信上爸爸的字,一个我都不给它掉

  符曼芳是符克唯一的后代,生于1935年下半年,父亲牺牲时她仅4岁多,她对父亲的记忆基本上都来自母亲的回忆。这是一段难以抑制的痛楚,记者不忍多问。她回忆时难免触及,每次都强忍泪水继续述说。

  1939年,符克一家在异乡团聚了几个月。符克从延安回越南发动华侨抗日,住在父亲经营的酒店,符克妻子带着符曼芳从海南逃难到此。

  很快,符克就要率服务团乘船回海南,在码头的送别成为了一家的诀别。符曼芳含泪说:“爸爸抱着我上了轮船,跟我说带我去看大海,临开船就把我抱下来了”。身穿西装的符克还跟父亲在甲板上合了影,然后挥别全家人和送别的华侨回到了故乡。

  符曼芳后来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坚决回国抗日,她告诉记者:“他在信里也说,我们要把鬼子赶出我们的国土,要不然我们就都要做人家的奴隶了。家里面也不舍得让他走,但是他能讲,能说服他的爸和哥,家里从不肯不舍,最后还是支持他走。他也讲,虽然踏上国土很危险,但参加革命是他自愿的,叫家里不要挂念他。他把个人生命置之度外,想的是国家第一。他说,把日本鬼子赶出国土,我们家就可以团圆了”。

  回到国内后,符克给家人写了几封家书,其中3封由符克的胞弟符家寰一直在越南精心保管。符曼芳随母亲两出两进海南,并于1952年一直在海口居住,在1993年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叔叔保管半个世纪的父亲的遗物,包括家书、纪念册和照片。

  家书非常老旧,纸张一碰就会碎,有的已经残破。做过海师大图书馆馆长的符曼芳眼眶泛着泪花,“之前我从没见过爸爸的字,我觉得很珍贵。我就一点一点拼接上。一个字我都不给它掉”。

  其实在1937年符克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有一次人生道路的选择。当时越南的一些机构想聘请符克,他父亲也希望他能回越南一起为家族事业打拼,甚至还远赴上海规劝。但符克还是说服了父亲,毅然决然地去了延安,加入了中共中央海外工作团。

  符克如果跟父亲在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发展,往后的生活是安逸无忧的。符克家族在越南开有大型餐馆,在抗战前已步入正轨,生意日隆。符曼芳告诉记者,“餐馆共3层,一楼全是餐厅,很大的,二楼一半是餐厅一半是客房,后来又加盖了三楼”。

  符曼芳在越南期间还读了两年的贵族学校,由叔叔资助,直到10多岁时年随母亲回海口上中学和大学,然后在海师大工作至退休。回到故土后,符曼芳母女对符克的思念越发浓烈。令她们欣慰的是,祖国没有忘记符克,还修建了符克烈士园、符克纪念碑,修缮了符克故居等。

  女婿回忆:华侨回国抗日我们自己怎能逃亡?

  符克回乡抗日带回的不仅是人和物,更是一种精神激励。

  现年92岁的李光邦老先生是符克的女婿,他就是在湛江逃难时遇到服务团而返乡参加抗日队伍的。

  李老精神矍铄,语气铿锵有力,“日军1939年占领海南,我当时16岁,和同学逃亡到湛江。我听到华侨服务团回乡抗日救国,受到极大鼓舞,同时也感到内疚。海外华侨放下优越的生活回来,作为青年我们却在逃亡。我们几个同学感到要向他们学习,于是就回家抗日了。我参加革命就是受服务团的影响”。

  李光邦回乡后,发动全家抗日,包括母亲、婶母、弟妹等,成为“革命堡垒户”。李光邦,坚决抗日,经历了被敌人烧房、威胁家人等磨难,都是受符克和服务团的影响。他说,“我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是学习的服务团的精神”。

  李光邦非常佩服符克敢于担当、遇有牺牲自己上。服务团副总团长梁文墀在解放后跟李光邦说的一件事让他非常感动。

  1940年8月,符克决定赴国民党驻地商谈物资分配、国共合作抗日等问题,很多人觉得太危险进行劝阻,都被他以“个人事小、抗战事大”说服。服务团副总团长梁文墀认为符克前去如遇不测对服务团影响太大,就反复提出由自己去,符克说,“我是总团长,这是我的任务,我不能把危险留给你”。符克去之后不幸被杀害,梁文墀非常悲痛。

  在采访中,耄耋之年的李光邦表示,他特别想跟年轻人说:“多学习烈士的精神,我们今天的生活确实是千千万万的烈士用头颅和鲜血换来的。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唐述权、符武平)

  

 

符克家书(翻拍件)

  附:三封家书全文

  (一)

  亲爱的双亲、大哥、嫂和弟弟们:

  你们别挂心吧!我已于五日早上安然抵达了。回忆前日我们共聚一堂,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和共叙天伦的乐趣。如今,我孤单一个人,远离了你们,回到祖国来,踏上艰险的征途中去,未免使你们难舍与挂念的,就是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为了自己的前途谋出路,我不得不放下一时的感情,所以说来我的心肠总比你们粗一点的、硬一点的。幸得你们了解我的归意与决心,故能在那经济拮据与多事的环境中供给川资我回来,这是值得我特别感谢的!

  我此行,虽然是预备在艰险的环境中度过生活的,当然是使得你们担心的。不过,我是大了的人,同时也是受过相当教育的人,无论如何,我总会设法顾全生命的安全,你们时常说危险,不肯我归来,你们的意想是对的。不过,你们要明白,我们是一个平常的人,倘不敢冒险前进,寻求出路,是不会有光明之日的。我感觉到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跟这个伟大的时代向前走,虽不敢说将来一定有出路有办法,但对于自己的训练是有很大的裨益的。我认清了这点,所以我透视生死的问题并不是首要的,也可以说是生命必经的过程是平常的一回事。你们以后不必挂心我了。我只希望你们安心地去做你们的事业与工作,以谋发展你们各自的前途。这样,我相信着,我们的家庭终有光明的一日!

  我现暂住香江,静等消息。数日后决上省城去,以后的去向,目前尚难决定。最好当然是希望到(内地)去。设如不可能,或许在省城参加救亡工作也不一定。以后你们寄信来我,地址请写:广州横日西路129号梁刚先生转便妥!

  秀兄、沈兄、珍弟、锦侄、有姐……诸位送我川资与吃品,衷心感谢!

  恕我没有空来分别写信吧!完。

  此祝

  健康!

  克谨上

  (二)

  爸爸和哥哥:

  我已于前星期由琼返港了,连日来诸事纷繁,应接不暇,故克不早日函告,请谅之。

  本来我这次是拟赴越南一行的,但来港后得接好友来,悉越南环境恶劣,对我个人行动异常不利,因此,我的行期不得不打消了,候异日环境好转的时候,我们才再见吧!

  我抵琼后,曾到家去一次。家中情况依然如故,但自祖母归寿后,祖父随病卧床,精神衰颓,头晕目花,我想年老的祖父将与我们永别了。

  近闻越南救乡总会一些腐败分子,竟乘机乱事破坏与攻击我,这简直是非法的行动。关于我所携带回之款,已有开支详单送会,手续具清;又说我脱离香港总会了,竟为捏造事实,这事除我去函警告他们外,同时希勿×××,你们要了解我个人的人格,不是千数百元所能出卖的,谁的忠诚为乡国,终必有一日为历史所证明的。

  服务团现已有贰佰余人(包括星洲、香港各处),自我回琼后,已完全统一起来了。总的领导责任,总会也同意我来负责了。这次来港交涉一切均能顺利进行,料各种东西办妥后,约两星期左右,我就将回琼了。不过,最近香港的朋友们,他们又希望我到华北去工作,但我想困难甚多,恐不易成行,不过,到华北去我是愿意的。何去何往,容后函达。

  别后,家中各人精神均好否?生意旺否?念念!我抵琼后曾染发冷病多日,但现已告愈,精神也好,忽念!谨此祝安好。

  克

  一月十三日

  (三)

  爸爸和大哥:

  前月在港时曾付上一函,未悉收到否?念念!家惠兄于前月来港得遇,知悉阖家均告安好,生意也比前兴旺,喜慰得很!

  我于去年底本拟返西贡一行,奈因环境不许,不得不作罢论了。正在此时琼侨救济总会诸公,为展开琼崖救济工作,加强华侨与当地政府的联络,乃设立总会救济会琼崖救济办事处,其主任一职要我来负,同时总会各服务团总的领导人又是我,因此之故,这次我不得不重返琼崖负责进行救乡工作。于是,返贡之念暂只好打消了。爸和哥,别挂心吧!鬼子赶出国土以后,我们一定能够得以共叙天伦之乐的!

  我已于前月底携带大批西药及慰劳品抵广州湾,因年关关系,没有船来往,迫得暂住这里。料再逗留数天,便能渡海了。

  我近来身体都比前健康,故乡物质生活虽然是艰苦一点,但精神总是愉快的,并未感到任何痛苦的地方。至于工作虽然是艰苦一点,但精神总是愉快的,并未感到任何痛苦的地方。至于工作虽然是在危险的环境中去进行,似随时有生命之虞,但我能时时谨小心,灵活机警且吉人天相,想必安然无恙也。假使遇有不幸,也算是我所负的历史使命完结了,是我的人生的最大休息了。总之,恳望你们保重身体,和睦共聚,经营生意,谋将来家庭之发展,勿时常挂我于心也。

  爸和哥!你们宠爱和抚育我的艰苦和尽职,我时刻是牢记着的。不过,在中国这样的国家里头,特别是在这样严重的困难时期中,我实在是没有机会与能力来报答你们的。也许你们会反骂我不情不孝吧。爸和哥别怀疑和误会吧!我之所以参加救国工作,不惜牺牲自己生命,为的是尽自己之天职。尽其能力贡献于民族解放之事业而已。我相信你们是了解的,国家亡了我们就要做人家的奴隶了。抗战救国争取胜利,不是少数人所能负得起的。我之参加革命工作也希望你们放大眼光与胸怀,给予无限的同情与原谅吧!谨此祝阖家均安!

  克上

  二月十一日西营

编辑: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