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不舍母亲返城 哭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春节开始进入尾声。短暂的热闹过后,乡村开始恢复冷清。父母返城,孩子继续留守,亲情再次被撕裂。2月16日,成都邛崃临济镇瑞林村,小峰追着即将返城务工的母亲,哭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喊声撕心裂肺。本报摄影记者吴小川正好在场,他用手机定格了画面。这一幕,成为这个新年最揪心的一刻。画面在网上迅速传播。它击中了无数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撕裂的母爱,被撕裂的乡愁。次日,本报记者再访这对分离两伤的母子,还原出6100万农村留守儿童背景下的“成都镜像”……
被定格的乡愁
2月16日,大年初九,成都邛崃临济镇瑞林村。40岁单身妈妈植红玉返城复工,不得不与7岁的儿子峰峰又一次短聚长离。这一母子两伤的离分,浓缩并定格了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的现状。
被撕裂的亲情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峰峰一直试图拽住妈妈,他的声声号啕,甚至嘶吼,不啻于鞭问。
然而这泪水浸泡的呐喊,似乎很难破涕为笑。
被凝望的历史
2月17日,夜深,成都营门口与邛崃瑞林村。华西都市报记者先后回访了这对已为世人焦点的母子。他们
寻常又异乎寻常。他们的生活境遇,让人唏嘘凝噎。
生计艰难的母亲:儿子襁褓时,便成了单亲妈妈
昨晚11时,营门口。出租屋不足十平方米,进门就是左边一张简陋的床,床头是台老旧的14英寸电视,旁边放着一张简易的桌子,桌子上还放着剩饭。屋里到处堆放着报纸和衣服,杂乱而弥漫着霉味。
这里,就是40岁的植红玉在城市的寄身之地,也承载着小峰的城市记忆——那些跟母亲相依为命的欢笑,和城市人不足为道的快乐。生子/
25岁之前,植红玉一直在邛崃平乐的老家务农,农村的生活,单调而清贫。这年,怀着城市梦,她跟人来到成都,经人介绍,成了一名报纸投递员,曾经在多家报社的发行公司辗转。
后来,她认识了男朋友李俊(化名),后来,就怀上了小峰。2008年5月,她跟随李俊到了贵州贵定县待产。地震后不久,小峰降世。满月后,她跟李俊再次回到成都,继续卖报纸。后来,她跟李俊分手。大约在小峰四个月的时候,她又开始送报纸。
一边要完成每天的投递任务,把报纸送到每家每户,另一边,小峰还小,需要照顾。怎么办?好的是,这个时候,小峰已经能坐起,她买来一块布,做成襁褓,把小峰裹起来,把襁褓缠在身上,放在胸前。然后,骑上电瓶车,到分发报纸的地方,领取了自己的报纸,然后再骑上电瓶车,到投递报纸的区域,停了电瓶车,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抱着报纸,爬楼、投送、爬楼、投送、爬楼、投送……
日子就这样过着。
养娃
只是小峰越来越重了,这位瘦弱的母亲,觉得爬楼越来越吃力。一岁零四个月的时候,李俊把孩子带走,带了两个月,植红玉觉得不放心,又把小峰接回来。随着订户越来越多,报纸也越来越多了,200份、300份、400份、500份,电瓶车一次拉不完,同事看到她带着孩子,觉得有些心酸,主动帮她把报纸拉到投递区域。
生活在城市,就应该有城里人的样子。2010年6月,小峰两岁生日。这天,植红玉征订报纸回来,特意去了蛋糕店,买了蛋糕,在家里打开盒子,摆上简陋的折叠桌,插上两根蜡烛,蜡烛映红着小峰的脸蛋儿,在黢黑的眸子里闪亮,儿子叫着妈妈,妈妈开心地笑着,然后吹了蜡烛,切了一块蛋糕,喂给儿子……
过了第三个生日,植红玉把小峰送到附近的幼儿园上学。但植红玉总被幼儿园老师埋怨,因为她总是不准时接娃娃,这时,她只能赔着笑,想解释,却最终没能开口。
离别
除了幼儿园,母子俩形影不离。在这个城市里,母子俩相依为命,孩子不能离开她一步。
偶尔,征订任务不紧张的时候,植红玉带着小峰,去金牛公园,在池子前,拿起小贩的钓竿,带着儿子钓金鱼,金鱼钓起来,两块钱一尾。这时,母子俩觉得城市真好。
很快,小峰到了读小学的年龄。但小峰是非婚生育,连户口都没有,不能上学。植红玉决定把他送回邛崃读书。
儿子走了后,她觉得很不习惯。早上起床,还是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才想起,儿子都不在身边了。然后等送完报纸,天亮的时候,打个电话给邛崃的爸妈,可孩子已经上学去了。
去年暑假,植红玉把小峰接到成都。6月间,小峰的生日,植红玉请了些客,在外边撮了一顿火锅,很闹热,小峰也很高兴。暑假里,小峰照旧跟着妈妈送报纸、订报纸,让他留在出租屋里看电视,他不干。早上他睡着了,植红玉送报纸回来,老远就听到屋里号啕大哭,哇哇哇哇地不停,开了门,小峰猛地扑进她怀里,扯着她的衣服……
开学了,小峰又被送回邛崃,植红玉给他买了轮滑鞋,心想孩子有个玩的,不会那么想她。送走那天,她说了好多好话,她承诺过年一定早点回邛崃,早点回去陪他,陪他久些……
——就是在2016,这个猴年。
这一刻锥心,何止6100万人
我国留守儿童的统计口径、最新数据,目前尚无官方说法,被普遍引用的是全国妇联在2013年发布的有关留守儿童报告中的统计数据:全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102.6万人。
鹿痴M鹿:作为一个从7岁就开始留守的我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哪怕已经高三了,每次父母走的时候都还会难过好几天!
阿龟别闹:前几年哭得撕心裂肺,后来站在楼上望他们背影默默哭,再后来躲在被窝流一滴泪,快成年的前几年看得很淡。成年后觉得离开便离开,再见,会努力赚钱赡养你们的,更多的(譬如陪伴和爱之类的)给不了了。现在闲时看心理书籍解决童年留下的心理问题……
xianli198502:我们这一代80后共同的感受!古驿子:其实最难过的是父母,我可以放声大哭,却看见爸妈偷偷抹眼泪。
美丽的宿命_42326:多么希望世界上没有留守儿童美妞玫妞: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追着大巴车跑,爸妈上车就不敢往后看,怕忍不住。长大后听爸爸说,他和妈妈每次过完年进城,都是在车上哭得稀里哗啦,但是迫于生活,没办法……
温柔地扁我:孩子在孤独中长大,父母在孤独中老去。
孤独留守的儿子:一年之中,只能见到母亲一次
邛崃临济镇瑞林村,沿着乡村公路一直走,一座毫不起眼的两层农家小院便是峰峰的家。
17日晚10时,华西都市报记者踏进卷帘门,屋子里放置着锄头、农药打药箱等各类农具,几箩筐刚从地里采摘的萝卜和红薯。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寒假作业、学期试卷。
此时,峰峰在二楼看电视。阳台没有安窗户,一阵风过来,峰峰不禁打了个冷颤。他黢黑的小手长了冻疮,有皲裂的伤口。
离别后,只说“我想见妈妈”
对于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峰峰显然不太愿意多说。“我想见妈妈。”他眨巴着眼睛,重复着这句话。随后,头扭向了电视那端。
他最喜欢看的节目是《花千骨》和《熊出没》,常常在电视机前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他几乎没什么朋友。
班里41个同学,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在镇上。上学的出行方式各不相同,开车来的,坐车来的,走路来的,旁边往往有母亲牵着。峰峰都是一个人乘坐班车上下学。那天,放学后,末班车已经走了,他只好走路回家。一路上,没有人同路,他就这样走啊走,40分钟后,他终于回到家里……这些,远在成都的妈妈并不知道,可他也没有告诉妈妈。
一年之中,他只能见到母亲一次。担心峰峰弄坏新手机,外婆几乎从不让他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打回家的电话也少得可怜,偶尔外婆让峰峰接电话,他却故意躲到一边。“我什么都不想说。”峰峰的行为让外婆觉得“脾气古怪”。
重聚时,与母亲寸步不离
小峰一直盼望着妈妈。终于过年了,妈妈回来了。小峰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峰峰高兴坏了,他不再出去找小伙伴玩,寸步不离母亲。看电视、吃酒碗,无论干啥,峰峰那几天的话都特别多。母亲早年买给姐姐的电子琴,峰峰也偷偷学了《两只老虎》,趁妈妈回来的时候表演了一番。“儿子真棒!”母亲的夸奖让他美滋滋的。
晚上,母亲抱着峰峰睡在一张用亲戚的旧沙发改造的床上。那几晚,峰峰睡得特别心安。
前天,植红玉去平乐,带着小峰一道去玩,给他买了一只15块钱的手表,被他当成珍宝,“以后上学不得迟到了。”
从小到大,他没有买过一件玩具。没去过动物园、没去过游乐园,只是跟着妈妈去平乐古镇玩了半天。出于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当时他特别想玩划船项目,但是强忍着没跟妈妈说。“过场多(麻烦多)!”峰峰的语气俨然一个小大人。
离开那天:妈妈含泪“逃走”儿子追了一里路
朋友的顺风车在屋外等候。16日下午3点,植红玉准备出门了。
小峰在一旁,没说话。植红玉拉着儿子:“你在屋里要乖,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小峰木着,不说话。
植红玉出门,小峰也跟着走出门。车就停在屋前的马路边上,植红玉拉开车门,坐上了车,回过头朝向儿子:“妈妈上班去了哈,你在屋里要乖,暑假妈妈带你上成都来。”说着伸手拉车门。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小峰,突然扑过来,拉妈妈的手,哇哇哭起来。外公植茂林跟外婆谢忠琼赶紧去拉,小峰挣扎着,哭着喊“不要恁个!我要去,我要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哽咽而凄厉。
小峰最终被老人拉住。植红玉赶紧拉上车门,司机一脚油门逃走。
看到车走远,植茂林跟谢忠琼放开小峰。没想到小峰朝着车的方向,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植茂林赶紧朝路边的人喊:“快帮我拦到!”小峰跑得飞快,跑了一里路,最终被大家拦下来。
车上,植红玉红着眼睛,眼角湿润,可她却笑着说起话来:“我们这地方还是好”,“空气比成都好”……
整晚小峰都不说话。很晚了,植茂林喊小峰睡觉,小峰不跟外公睡。他跑到之前妈妈呆过的房间里,他要一个人睡。“这样很安静,我可以专心地想妈妈。”峰峰说,他现在特别想给妈妈写一封信,不过担心不能寄到她手里。信里只有一句话:“妈妈,你能回来吗?”
这些话,峰峰从来不跟外公外婆说,也从不跟小伙伴说。他写在纸上,写进作业里。
在揉皱的一张试卷练习上,阅读文章《小布头奇遇记》要求仿写“小布头还可能变成什么?”
横线上是峰峰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迹——“小布头变成了一辆汽车在公路上跑呀跑,小蚂蚁豆豆和爸爸妈妈一起,坐着汽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过着美好的生活。”华西都市报记者苟明张元玲 摄影吴小川
没有一种童年必须经历分离
文/朱昌俊
邛崃距成都,其实不过百公里。但就是这么一段两小时内车程的距离,却不得不令峰峰过早地承受与母亲分别的泪水,也让其成为中国当前6100万留守儿童中的一分子。短距离都如此,更遑论其他动辄跨区域、省际,分别时间以年计的留守之痛。或许他们现在还无法真正理解或辨别这“无可奈何”的分离的复杂缘由,甚至也会对父母的“狠心”心生抵触,但峰峰们每一声分离时的哭嚎与那希冀的眼神,已经无法让人真正转过身去。
父母在外谋生,孩子在农村留守。这早已成为这个流动时代的另一种“乡愁”。我们尚且不知道,这样的留守经历会如何影响峰峰的人生轨迹,长大后他又会以怎样的心态来看待这种过早的分离?而当这样的留守童年的泪水与苦楚乘以6100万,在若干年后又将“回馈”给社会怎样的重量?或许还没有人能够给出具体的答案,但这终将为所有人所不得不直面。
漂泊与留守的原因很多,具体到每个家庭自身的原因、生活的艰难,子女随迁的种种有形或无形的门槛与阻力。但不管是哪种“苦衷”与“身不由己”,这些以亿计人口离别、团聚中的喜怒哀乐与不确定的命运,其实都深嵌于当前仍处于转型期城乡二元社会的黑白底色之中。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就在4天前的2月14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明确提出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维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是各级政府的重要职责,也是家庭和全社会的共同责任。
没有一种童年必须经历分离;也没有人会在像峰峰发出的哀嚎声中仍选择无动于衷。但仅仅有情绪的感动与感染,依然只能是无济于事。所以,峰峰那一声,“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的责备或说乞求,其实是为更多和他一样的留守儿童所说的,也更应该让更多的人所听到,并被更多、更大、更积极的声音更快的回应。
互动:号啕的峰峰,我们想对你说……
号啕不舍的峰峰,莫不让人动容。实际上,他只是万千留守儿童之一,像峰峰与母亲这样的离聚,在我们身边不断上演,似无止歇。
如果,离聚的矛盾不能两全,亲爱的读者诸君,我们还能对峰峰说些什么,我们还能对天下的留守儿童道以怎样的安慰?
编辑: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