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鬼”餐厅栖身美团网
绿茶餐厅近期以商标侵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将美团网列为第一被告诉至法庭。图/CFP
美团APP上“世贸百货B1层周黑鸭（工体店）”经证实为假店。创意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绿茶餐厅向美团发起千元索赔，周黑鸭等品牌在订餐平台也遭遇大规模山寨
日前，知名江浙菜品牌“绿茶”发起了首个网络平台打假行动，将美团网和全国22家假冒“绿茶”餐厅告上法院，以商标侵权和不正当竞争为由索赔2670万元。而这一纸维权诉状，带出了整个餐饮业对网络假冒店铺侵权的困惑。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知名餐饮连锁品牌在美团网等网络餐饮平台并不是个案。其中，知名连锁品牌“周黑鸭”在北京区域仅有80家正宗店，却在美团网上冒出312家门店。
山寨产业链造假成本低，但收益却很高。这些“李鬼”在虚构一个地址后，便可通过平台审核开张营业，部分假冒店铺在不到两年时间便在美团网上卖出500万元销售额。山寨潮愈演愈烈的背后，则是第三方平台坐地抽取3%-15%不等的服务费，放松对入驻商家的审核。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指出，平台方对于商家要进行事前审核、事中监管，对于因未尽到审核责任和义务引发的侵权问题，“平台方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侵权1 “绿茶”诉美团为侵权第一被告
3月28日，杭州绿茶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以商标侵权及不正当竞争为由，一纸诉状将广州、合肥、南宁、贵州等地的22家“山寨”绿茶餐厅，及第三方网络平台美团网诉至法院。其中，美团网及其背后运营商北京三快科技有限公司，被列为此案中的第一被告。
绿茶公司要求对方立即停止侵犯“绿茶餐厅GreenTea”注册商标专用权行为，并赔偿损失共计2670万元，目前该案已获得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受理。
“绿茶在全国的门店只有59家，但山寨餐厅却出现了不下30家。”绿茶公司董秘于丽影告诉新京报记者，“绿茶”没有以任何形式开放加盟，但这些店铺却以“杭州绿茶”的商标或名义，在北京、安徽、广东等地大举开店，并且在美团网等平台上提供餐饮团购服务，“像广州的3家店，就完全模仿杭州绿茶的装修风格、桌椅款式、菜单色彩，连员工服饰都是照抄。”
新京报记者在中国商标网查询发现，自2013年起，绿茶公司便成功注册了“绿茶GREEN TEA”系列特殊美术字体标识，核定使用项目为第43类，包括住所、咖啡馆、饭店等，有效期至2023年11月13日。
于丽影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随着网络订餐平台的兴起，这类冒充使用绿茶商标的餐厅愈演愈烈，并且交易额巨大。绿茶公司提供给记者的资料显示，自2014年初至2015年11月，涉嫌侵权的“广州绿茶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及其连锁经营的3家餐厅，在美团网被团购59465次，销售额高达535.185万元。也有山寨门店在百度糯米、大众点评进行销售，销售金额分别为400万元和900多万元。
“美团网作为销售侵权产品的经销商，应当承担侵权连带责任。”绿茶公司委托人、炜衡律师事务所律师何成认为，从前期调取的案例来看，美团网对于入驻商户收取3.5%左右的服务费，以此不固定费用的形式进行利润分成，“它和商家是利益共同体的形式，可以视作商家的一个经销商”。
4月1日，美团方面回复新京报记者称，目前公司收到了“绿茶”的起诉材料，“美团一向重视知识产权，积极配合权利人的投诉，并根据权利人的投诉材料、依据法律规定对侵权项目进行删除和屏蔽。对于已经进入到诉讼程序的个案，我们不予公开评论”。
不过，于丽影告诉新京报记者，绿茶公司从去年11月起进行维权，大众点评、百度糯米在取证方面予以积极配合，并对侵权商家进行了下线处理，但美团网却进展缓慢，在连续两次寄送律师函后，仍未对全部“山寨绿茶”商户进行下线处理。截至今年3月，美团官网及其手机端还有10余家涉嫌侵权的“绿茶餐厅”在经营。
侵权2 假“周黑鸭”充斥美团 比例超66%
绿茶餐厅的遭遇并非个案。3月28日，新京报记者以“周黑鸭”为关键词，在美团网上检索北京、上海、广州三地的门店，分别出现312家、84家、191家店铺，但根据周黑鸭官网公布的直营门店信息，北京为80家、上海为39家、广州为77家。以此推算，仅北上广三地的假冒门店比例便超过66%。在周黑鸭尚未涉足的陕西、新疆、青海、宁夏等地，也出现了87家门店。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这些门店均使用“周黑鸭”标志和商标，但其营业地址却在官网查询不到相关信息。如北京西城区鼓楼大街98号、朝阳区世贸百货B1层两家“周黑鸭”门店，在美团上共有近900条销售，但并不在官网门店列表之列。
3月30日，新京报记者向湖北周黑鸭食品有限公司进行求证后，工作人员表示，在后台系统中均查找不到上述两家周黑鸭门店的信息，“是假店无疑，已经转交给公司相关负责部门，将配合地方工商部门进行打假”。
侵权3 “外婆家”打掉72家假冒门店
除美团外，其他网络平台也是山寨餐厅滋生的土壤。浙江外婆家餐饮有限公司打假办负责人瞿似龙感叹，打了8年假，山寨店铺越来越多，而侵权成本越来越低，“网络订餐平台上出现的山寨店铺，是最为头疼的事。”
“外婆家”从2008年起成立专门的打假办，对全国各地仿冒使用“外婆家”商标的餐厅发起诉讼，截至2015年底共打掉72家假冒门店，其中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的有68家，经当地工商部门处罚结案的有4家。这些山寨店铺多曾入驻过口碑网、大众点评网、饿了么等网络餐饮平台。
根据“外婆家”向新京报记者提供的证据，截至3月30日，饿了么平台仅上海一地便出现近30家山寨店铺，均冒用外婆家商标、店面图片，其在平台上公布的营业执照、餐饮服务许可证也与正宗直营门店不一致。
新京报记者在这些证据中注意到，饿了么上海“外婆家（长寿路店）”提供的资质证件信息主体显示为“上海花样年华咖啡管理有限公司”，黄浦区“外婆家”门店提供的信息主体却显示为“上海市黄浦区弘宛点心店”。
“外婆家品牌门店均为直营，没有任何一家加盟店，经营主体也都是以外婆家餐饮有限公司的名义。”瞿似龙表示，这些假店盗用“外婆家”品牌提供团购、外卖服务，导致消费者就餐体验和评价参差不齐，“有些消费者直接将投诉电话打到总部，给公司品牌带来了巨大伤害”。
■ 延伸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网络假店获利丰厚，企业维权成本高
在美团网等网络餐饮平台高速扩张的过程中，正规企业的维权成本却越来越高。许多企业发现，山寨店铺的侵权成本降低，大多使用冒牌证件、虚假地址就能入驻网络，这种隐蔽性也为其带来了巨额收入。另一方面，企业维权成本却直线上升，侵权行为多发而调查取证、维权诉讼成本过高，两方面因素导致假冒店铺在网络平台上呈爆发式增长。
漏洞 假冒地址、照片可入驻平台
根据《食品安全法》及相关法律规定，作为提供餐饮、团购等服务的第三方网络交易平台应对入驻商家资质进行合法性、真实性审核，但从实际落地执行来看，这种审核往往流于形式，甚至出现了入驻商家偷拍正规餐厅证照，进而在网上挂出山寨门店的侵权行为。
3月30日，新京报记者以入驻商家名义联系美团网，其客服人员表示，“像餐饮类商家，只需要提供营业执照、餐饮服务许可证，两证齐全就可以”，对于品牌授权文书等详细文件并未予以要求。而仅对“两证”进行审核，导致部分侵权餐厅可以通过伪造正规地址、盗用门店照片，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绿茶公司董秘于丽影告诉新京报记者，公司在维权过程中，曾根据侵权店铺在美团网上公布的地址寄送公告，“但多份邮件因地址不符均被退回，也就是说这些店铺用的可能都是虚假地址”。
“外婆家”打假办负责人瞿似龙曾在美团网、大众点评上发现，安徽地区存在5家侵权店铺，按照其公布的地址赶到现场进行取证，却并没有看到餐饮实体商家，或者是已经关门歇业，给前期固定证据等工作带来了困难。
根据“外婆家”提供的调查材料，山寨餐厅“外婆家杭州江南大道店”在饿了么平台上提供的营业执照、餐饮服务许可证等信息显示，其经营主体是“外婆家餐饮有限公司”，登记地址显示为“杭州滨城区信诚路567号”，与“外婆家”工商信息一致。
“证件是真的，但店是假的。”瞿似龙告诉新京报记者，该地址确实有一家“外婆家”正规门店，但其从未与饿了么等平台合作。在进一步和总部原件进行交叉对比后，瞿似龙发现，“证件一直悬挂在原店，从照片拍摄方式、角度来看，明显是偷拍了我们的正本然后上传的。”
瞿似龙表示，如果平台进一步对品牌资质、商标授权等盖有公章的文件进行交叉对比，便能分辨出店铺的真伪。“但我们调查发现，这些山寨店铺用的都是第三方小吃店、个体店证件，居然也能用知名品牌的旗号通过审核并入驻。”
链条 利益绑定 美团被指抽百万佣金
新京报记者查阅多份针对美团网的法院判决文书发现，美团网经营模式是按照销售量与商户进行分成，服务费普遍在3%-3.5%，不高于15%。消费者在参加团购时将消费金额打入美团账户，由美团网根据实际消费的数据与商户进行核算，在扣除服务费后向商户返利。
这也就意味着，入驻美团的山寨商家每售出一笔金额，美团网都能获得提成。按照绿茶方面提供给新京报记者的数据粗略估算，近两年里，30家山寨店铺在美团上的销售金额达4800万元，平均按照3.5%抽佣，美团网可从中抽取168万元服务费。
不少企业认为，这种追求销售规模的利益绑定，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美团网等平台放松审核导致假店不断滋生，甚至对企业维权请求不予理会。
新京报记者从“绿茶”方面了解到，从2010年开始，美团网便多次派出专员到杭州“绿茶”总部寻求合作，但由于“绿茶”和大众点评签署了独家合作协议，故未能达成一致意见。此后，绿茶在维权过程中跟美团的沟通“一直不通畅”。
绿茶公司代理律师何成提出质疑：“律师函、维权公告寄送出去近半年，美团方面一直都没有反应。按理说，美团和大众网合并后应该清楚对方合作客户的信息，怎么反而对商家诉求置之不理？”
“不让假门店入驻售卖，这最基本的一点，平台方总能做的到吧？”瞿似龙表示，在接下来的维权行动中，将考虑把美团网、饿了么等平台同样列为被告，要求其对审核不严、监管疏松等问题承担侵权连带责任。
新京报记者查阅法院判决文书发现，美团网曾因对商家资质审核把关不严，多次被维权消费者及商家告上法庭，仅在2015年6-9月中，美团网便连吃了两起败诉官司。
2015年6月，针灸品牌“禧灸堂”一纸诉状将美团告至法院，称从未在安徽合肥开店的情况下，美团网却发布安徽合肥“禧灸堂”的团购信息，侵害了其公司的注册商标专用权，并要求美团网赔偿经济损失20万元。
在审理过程中，法院要求美团网提供其涉案商家的经营资质等审查证明，但美团方面称，公司档案中并无涉案商家的资质证明。因涉事门店不配合，美团只能到店面中偷拍卫生许可证，以此作为应诉材料使用。
3个月后，美团网又被宁夏一杨姓消费者诉至法庭，缘由是在美团网购买了攀岩项目消费时意外坠落受伤，但经查该商家并不具备“高危体育项目经营许可证”，美团作为第三方平台也未对商家资质进行审核便开展经营活动，杨某因此向涉事双方共索赔15万元。
两起案件中美团均败诉。法院均审理认定，美团网由于未按规定履行基本的审查、注意义务，对商户的经营资质进行事先审查，便为其在网络团购交易平台销售，主观过错明显，应当承担侵权连带责任。
呼吁 订餐平台应开“绿色通道”解决侵权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法学院教授刘俊海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平台方需认真核实其证件原件、企业公章、品牌连锁授权文书等详细文件，同时还要对商家运营进行事中监管，对于侵权甚至违法的行为事后追责。“这一过程中，如果未尽到审核义务引发侵权问题，平台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于丽影则呼吁，美团网、饿了么等第三方平台，应积极与企业联手解决这一新难题，加强并扩大对入驻商家资质的审核范围，为餐饮企业维权开通“绿色通道”。（采写/新京报记者李栋 实习生 刘笑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