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开“分店” 释永信：为了随缘方便
入住山西资寿寺的少林寺武僧。目前寺内居住了23位少林僧人，而在被少林寺托管前，资寿寺只有一两位看庙僧人。南都记者高龙摄
2009年9月16日，嵩山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参加昆明“官渡少林寺”的揭牌仪式。CFP
2008年12月13日下午，14位少林僧人来到云南昆明官渡古镇接管4所寺院。C FP
位于山西灵石县城东的资寿寺。南都记者高龙摄
原标题：少林开“分店”
2008年11月24日，少林寺与昆明市官渡区政府在少林寺藏经阁签约，约定少林寺将以派驻僧团的形式对昆明四所古刹进行托管，期限30年。这是少林寺首次对其他寺庙进行托管。托管后，这四所古刹对外统称“昆明少林寺”，变成少林寺的“下院”。
2014年8月21日，《资寿寺委托管理合同书》在少林寺签订。灵石县政府将资寿寺委托给少林寺管理，委托事项包括资寿寺的文物保护管理，开展宗教活动及文化产业运营管理。委托期限30年。灵石县政府对资寿寺的全部资产拥有所有权。依托这所新晋下院，一个宏大的产业———灵石少林资寿文化产业园正在展开。按双方协议，少林寺全额投资2亿元，用三至五年完成文化产业项目建设。
依靠下院这一特殊的寺庙发展模式，少林寺进行品牌植入，并迅速在国内外推进商业化。其中，尤以托管取得下院这种形式最为典型。
最新的例子是山西灵石县资寿寺。2014年，少林寺与当地政府签订协议，托管资寿寺，后者被添进少林寺官网的“下院”列表中。
南都记者近期走访了国内多座成为少林寺下院的寺庙，梳理出少林寺下院模式的商业脉络。除了托管，少林寺还采用投资重建等方式取得下院。
这些下院分布极广，北至天津，南至云南。早在2008年，少林寺方丈释永信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少林寺下院已经有“十几个”。当年还有媒体报道，少林寺下院实际已近三十所。
依托众多下院，少林寺布局了各类投资巨大、占地广阔的文化产业项目。而少林寺“下院”产业得以快速推进的一大原因，离不开各地政府想借用“少林”金字招牌发展地方旅游的迫切需求。
新晋下院
正在“少林化”的资寿寺
与东边两公里的王家大院相比，位于山西灵石县城东12公里的资寿寺显得默默无闻。这座佛寺始建于唐代，1993年作为开放的寺庙，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4年12月的一个下午，寺庙冷清，基本没有游客。被少林寺托管后，资寿寺暂时取消了收取门票。寒冷中，正殿前方，一些住庙的少林武僧正教一些外来者习武。少林武术是这座寺庙的新事物。
像众多下院一样，资寿寺正在“少林化”。目前寺内居住了23位少林僧人，其中9位在少林寺长大。临时负责的果妙法师就是其中之一。
2012年，果妙法师从灵石县石膏山铁佛寺来到资寿寺。他介绍，少林僧人给这座宗教生活已经断层的寺庙增添了新内容。这些内容包括早晚功课，读经，跑步，练武等。周末，会有平遥的人过来习武。被少林寺托管前，资寿寺只有一两位看庙僧人。
“少林化”的还将有寺庙名字。资寿寺的名字将挂上少林标识，变为“山西灵石少林资寿寺”。
2014年8月21日，《资寿寺委托管理合同书》在少林寺签订。灵石县政府将资寿寺委托给少林寺管理，委托事项包括资寿寺的文物保护管理，开展宗教活动及文化产业运营管理。委托期限30年。灵石县政府对资寿寺的全部资产拥有所有权。
成为下院只是第一步。
依托这所新晋下院，一个宏大的产业———灵石少林资寿文化产业园正在展开。双方约定将这所千年古刹“打造成山西乃至全国极具影响力的佛教修学、住持、弘扬佛法的清静庄严道场。”
资寿寺现有面积18亩。规划中的灵石少林资寿文化产业园距离资寿寺50米，占地110亩。这个文化产业园将有武术、禅修等场所。灵石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裴春生向南都记者介绍，“把佛教文化外延的东西扩展出来，开发出养生、慈善、武术等等，逐步提高资寿寺的人气，最终把资寿寺打造成灵石县文化产业在王家大院之后的第二张名片。”
当地很重视这个项目。灵石县副县长赵贞平任项目组长。根据灵石县政府文件，资寿寺复建项目(即灵石少林资寿文化产业园)在2015年3月31日前开工，并形成实物工作量。
产业合作
少林寺全额投资2亿元
灵石县，一个依托于煤炭经济的县城，有众多开着宾利和悍马的“煤老板”。这是个潜在的宗教消费市场。
灵石县总人口26万。灵石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裴春生介绍，当地有居士两三千人。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其他信众。
然而，此前资寿寺的经济效益并不好，主要吃财政。托管之前，当地政府每年给资寿寺财政拨款100多万，用于维护、修缮。资寿寺原来的景点门票是15元/人次，导游是20元/次。2014年1月至6月，资寿寺的门票、功德箱收入总共只有2.7万元。而当地政府投资购买了一套监控设备，花费为260万元。
资寿寺拥有高等级的大型元代壁画和明代彩塑。此前，当地政府曾把资寿寺和王家大院“捆绑”为一个旅游线路，但资寿寺的人气依然不旺。“资寿寺有这么好的东西。利用少林寺的品牌和释永信的影响力，提升灵石的知名度。”裴春生说。
2011年，裴春生认识了少林寺僧人延邦法师。后者当时在灵石县石膏山铁佛寺。延邦法师后来对资寿寺的情况进行了了解。此后，双方合作提上议事日程。“我只是负责管理出家师傅，把少林寺文化传承好。”目前已成资寿寺住持的延邦法师在电话中没有多谈。
灵石县派人去了少林寺五次商谈合作。
2013年7月21日，少林寺方丈释永信来到资寿寺。裴春生回忆，释永信对资寿寺的壁画、建筑风格、佛像特别感兴趣，“从内心喜欢资寿寺文化的东西。”释永信的到来加速了双方合作。
按双方协议，少林寺全额投资2亿元，用三至五年完成文化产业项目建设。灵石县政府负责资寿寺周边基础设施建设和配套设施建设，负责预留资寿寺周围土地用于文化产业项目建设。双方约定，少林寺负责修建的文化产业项目所形成的资产归宗教团体所有。
少林寺如何取得投资收益？“生意还没有谈。分配比例也没有谈。”裴春生说，“现在是建设初期，以后怎么样不能表态。”
根据合同，今后资寿寺所产生的门票收入，寺庙接受的捐献、捐赠，经销宗教用品、宗教艺术品和宗教出版物等收入，全部归少林寺(合同上的乙方)所有和支配，由少林寺用于资寿寺的运营管理，国家规定的有关税费等少林寺按照规定缴纳。
裴春生解释称，“资寿寺接受的捐赠、门票，不是归少林寺，而是归资寿寺寺院所有。宗教是属地管理。资寿寺的管理权属于灵石县民宗局，僧众参与管理。账目审计、核实都是民宗局负责。如果把寺院挣的钱拿上走了，那就是洗钱了。”
政策探索
昆明古刹少林托管模式
在和少林寺签订合同之前，灵石县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裴春生去了多地考察，其中一个重要地方是云南昆明市官渡古镇。
2008年11月24日，少林寺与昆明市官渡区政府在少林寺藏经阁签约，约定少林寺将以派驻僧团的形式对昆明四所古刹进行托管，期限30年。这是少林寺首次对其他寺庙进行托管，当时引起轰动。官渡区相关负责人说，托管后有很多人前来考察。
托管后，这四所古刹如今对外统称“昆明少林寺”，变成少林寺的下院。寺庙法讯以昆明少林寺的名义发布。官渡区相关负责人说，如今寺庙运转按协议正常推进。
裴春生等人去了昆明少林寺，了解了合作程序和运作模式。仔细对比发现，昆明少林寺和资寿寺前后两次托管，年限、模式等基本相同。
当年托管时，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政策限制。
《宗教事务条例》第二十二条规定，“跨省、自治区、直辖市举行超过宗教活动场所容纳规模的大型宗教活动，或者在宗教活动场所外举行大型宗教活动，应当由主办的宗教团体、寺观教堂在拟举行日的30日前，向大型宗教活动举办地的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宗教事务部门提出申请。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宗教事务部门应当自收到申请之日起15日内作出批准或者不予批准的决定。”
官渡区相关负责人提到，托管之前，当时云南省、河南省两边佛协并没有进行沟通。该负责人介绍，“《宗教事务条例》颁布时还没有托管这样的东西。(托管时)国家宗教事务局给的说法是，这个是探索的新模式，作为一种新生事物。”
托管“红利”
“先办武术学校，再办国际学院”
滇池北岸的官渡古镇，曾因滇池湖水线南移而萧条，如今繁荣成了常态。重新打造的古镇分布着古玩街、酒吧街，销售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吃和东南亚的珠宝。
被托管的四座古刹位于官渡古镇的核心地带。2001年之前，四座古刹有三座用作他途。妙湛寺被一个乡镇企业占据，土主庙为昆明九中校址，法定寺为粮仓。2001年，官渡区政府恢复官渡古镇，把这些寺庙进行了恢复。不过托管之前只有看门的，没有僧团。
在被托管前，位于官渡古镇核心地带的四座古刹，每月门票收入只有约万元。在旅游萧条面前，当地政府极力欢迎少林寺前来，“利用少林寺这一全国著名品牌及少林寺成功的管理模式，为官渡聚拢人气，促进经济繁荣。”
昆明市官渡区相关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当地政府为少林寺派驻的僧人修了一个厕所，位于妙湛寺旁边，花了120万。2009年3月18日，当地政府邀请30多位少林武僧前来表演，垫付了来去的火车票和飞机票。2010年的《官渡年鉴》提到，少林僧人抵达官渡古镇后，官渡区民族宗教事务局投入了大量人力、财力，为其装修改造了寮房、厨房，购买了生活用品、佛事用品。
与资寿寺相似，官渡区被托管寺庙的捐献等收入归少林寺支配，当地政府不参与任何分配。
在托管四座古刹后，少林寺在官渡区创建了昆明少林武术学校。官渡区相关负责人说，“先办学校，赚大了，名声出来了，再办成少林文化国际学院。”按照性质，昆明少林武术学校是一所民办学校。这是少林寺托管昆明当地寺庙后得到的最大“红利”。38.6亩的学校用地为官渡区很好的地块，原为先锋中学校址，被官渡区政府无偿提供给少林寺办学。官渡区相关负责人谈到，“一个学生一年一万多学费，收益很可观的。”
不过，这所武校的发展没有预期的好。昆明少林武术学校原计划发展成少林文化国际学院，目前没有实现。2009年，该校有近800名学生。目前的学生数只有两百多。南都记者实地走访发现，这所学校校门简朴，操场边上荒草丛生。
多元“下院”
商业开发伴随下院建设
“一个下院实际上是少林寺一个门头。”学者叶德荣在《宗统与法统》一书中说。下院住持的委派遵循严格的宗统。除释永信自任住持的寺庙外，其余寺庙住持均为比“永”字辈低的“延”字辈或“恒”字辈僧人。
少林寺的一批下院，为与其有密切历史渊源关系的寺庙。
河南登封三皇寨禅院，自古是少林下院。
少林寺投资1500万恢复重建的登封大熊山水峪寺，历史上是少林寺的粮仓。
焦作月山寺，1158年由少林寺云游高僧创建。2013年，少林寺整体接管月山寺寺院，拥有对月山寺寺院的投资、规划、开发、建设和管理权。
其他的下院，如三门峡熊耳山空相寺，禅宗初祖达摩圆寂后葬在这里。河南巩义慈云寺，有“少林共祖”的说法。
另一些下院与少林寺原来关系并不密切，有些甚至不属于同一教派。这些寺庙因少林寺投资重建或托管而成为其下院。被托管的昆明少林寺就是一个典型。昆明少林寺四座寺庙的佛教文化与少林寺存在较大差异，遑论密切关系。
2014年12月的一天下午，在昆明少林寺所在的妙湛寺，一位戴眼镜的少林僧人正在一间挂着“至圣先师”的孔庙里用斋。这座古刹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道场。妙湛寺原来宗教是密宗，并非禅宗。
在妙湛寺的南侧广场上，一座金刚塔是藏传佛教留下来的。位于西南侧的土主庙，供奉的是密宗的护法神大黑天神。
在少林寺官网，昆明少林寺被认为是一所下院。不过，昆明市官渡区相关负责人说，“我们不承认这个提法，不能叫下院。被托管的这几个寺庙，是政府的国有资产，所有者是政府。政府给少林寺提供使用、保管、维护寺庙的权力。”
从匾额可以看出少林寺与地方政府的妥协。在妙湛寺的山门，从上到下依次挂着三个匾额：官渡、少林寺、妙湛寺。“少林寺为了扩大影响，(将名字)挂了上去。”官渡区一位负责人解释。
还有多座下院，其历史教派与少林寺并不相同。
河南荥阳洞林寺，拥有1800多年历史，是佛教临济宗道场。少林寺投资3亿元，在旧址上建造一个占地1600亩的新洞林寺。
另一所下院是河南新密超化寺，有近2000年历史，为净土宗祖庭。少林寺牵头募集资金部分重建。
2004年，少林寺接收石佛寺为下院。后者为豫北地区最大的净土道场。
少林寺投资重建的下院，还包括河南漯河市普照寺、山东海阳梦达寺、江苏徐州市艾山铁佛寺、湖北大冶法华寺等。
商业开发与下院建设往往伴随而生。少林寺投资兴建的湖北大冶法华寺，项目总造价14.8亿元，总用地1500亩，包括法华寺、少林禅修中心等。
运作模式
宗教与企业管理者合一
少林寺快速推进下院发展，一大原因是各地政府利用少林寺品牌发展地方旅游的需要。比如2008年8月，少林寺正式接管了河南濮阳市清丰普照寺，前提是“应清丰县人民政府及清丰县民族宗教局的领导诚恳邀请”。
而少林寺让各地政府心动的，正是“少林”这个金字招牌。
南都记者在中国商标网查询得知，“东少林”、“西少林”、“南少林”和“北少林”四个商标，持有人均为中国嵩山少林寺。
这些商标也体现了少林寺的商业布局。据公开报道，2014年3月11日，全国人大代表、长白山管委会主任谢忠岩与释永信就长白山恢复建设长白山观音寺等初步达成共识。长白山观音寺要打造的就是“东少林、北观音”的佛教道场。
经多年争议，如今已没有释永信任法人代表的公司，但其在少林寺的商业运作中仍享有绝对话语权。
如今，少林寺拥有众多公司，涵盖了武术、茶业、保健品、旅游、影视等业务。最重要的公司为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这是少林寺融资、推进文化产业发展的核心平台。
工商资料显示，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为少林寺高僧释永福。释永信为公司股东之一，认缴出资额80万元，占股80%。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股东、执行董事、监事均为少林寺“永”字辈高僧。
宗教管理者与企业管理者合一的模式也体现在少林寺的子公司上。
天津蓟县盘山北少林寺，为少林寺嫡传下院。这所始建于魏晋年间的古刹已有1500年的历史。少林寺主导的盘山北少林寺恢复重建工程自2008年开工建设，计划总投资1.6亿元，预计在8至10年内完成。
工商资料显示，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认缴出资400万，中矅恒泰(北京)控股有限公司认缴出资600万，双方合组了天津恒泰北少林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北少林寺住持延沛法师为公司董事。
河南巩义市2013年重点推进重大招商引资项目表显示，河南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中信逸百年资本有限公司合作建设嵩顶国际少林文化园项目，总投资30亿，占地六千亩。
据公开报道，目前少林寺参与建设的文化产业项目，投资最大的为少林开元盛世文化产业园区项目，总投资达300亿，少林寺授权品牌运作，吸引投资。项目包括重建郑州开元寺。开元寺重建后释永信将兼任方丈并由少林寺派驻僧团管理。
“开展这些与宗教文化有关的商业活动，关键看它的目的是什么，采用的形式是什么。我们这样做，过程是为了随缘方便，目的是为了弘扬佛法。”在《我心中的少林》一书中，释永信如是说。
(南都记者孙旭阳对采访亦有贡献)
南都记者高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