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稿档案的再认识
作者:邵武市档案局 林传祥 来源:《福建档案》
从以往我们对档案认知的习惯看,手稿应该就是最原始的记录,这种“原始”当然是源于最初的那份“心路”写照,其他对手稿的任何翻抄,诸如誊清或者复制,恐怕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档案,不论是纯粹的个体作者,还是非个体的一群单位作者,最初呈现的手稿才是最具本真的。
什么是档案?手稿才是档案,而且是唯一的档案!翻开文字历史,我们看到了无数档案的手稿标本,那些没有手稿的档案,有的也被事后重新“临摹”缮录,俨然就是“最初”的那份,但马脚还是一览无余,那就是过于洁净的稿面,让人一眼洞穿是个“仿品”。20世纪80年代档案界有一句口号(或曰“八字”方针),叫“恢复、整顿、总结、提高”。所谓“恢复”,即恢复机构(工作);所谓“整顿”,即整顿“档案”。恢复机构容易,只需一纸一令,而整顿“档案”却非朝夕之功,需要长时间的砥砺磨练,所以“整顿”的另一用语也是“清理”或“整理”,即清理历年积存文件材料,规范整理现有“不合格”的档案。那时检查可谓多矣,围绕“八字”口号,各种名目的升级定级考核一个挨着一个,而且细微精到,渗透到案卷纵深的每一份文件,稍有疏遗,都有可能被一把揪住。不规范的“档案”当然很多,比如玉石不分,归类不当,排序凌乱……等等,最可笑的是那被装订成像包裹似的厚厚的“档案砖”毫无疑问是要拿来拆分动大手术的,而最可恨的是那些没有底稿(手稿)的正文同样也要拿来做无谓的“罚写”充当原件,尽管这种做法有悖档案“真实”原则,但从维护档案“安全与完整”的大局看,这种无关伤筋动骨的复原补遗做做又何妨呢?
也许我们还要感谢那时苛峻繁缛的检查,尽管催生了这种“造假”,但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假如今人不做而留待后人或后后人去做,会是怎样?从长远来看,档案作为“物”的本体,其存世的自然生命显然有限,而人的因素的介入使之延长则非常关键。从另一层面讲,手稿实在又是档案人的心结所在,那种非原件(手稿)不是档案的观念深深扎入了档案人的职业肌髓。当我们倾尽全力投入“清理”,我们面对的多是一摞摞手稿原件,尤其五六十年代,手稿往往也是正文,正文也即手稿,那时的书写是一道延续的风景,当我们置身这样的“风景”当中,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调整我们的目光,从书写内容移到书写本身,比如它的字势,它的笔韵,它的章法,等等,正是这些,手稿作为档案才有了独一无二、不可复拟的“神圣”,我们有时会为之发出惊叹,油然而生欣羡甚至忘情陶醉。我曾经在一篇谈及文学创作与档案利用的文章里这样写道:“文学创作对档案材料的利用有别于对一般史料的利用,除了‘真’以外,还有一种生动形象,这种形象就是画面形象,可以触摸的形象,以及由此形象刺激感官神经,搧动起那想象的翅膀”(载《浙江档案》1993年第10期)。因为这种“神圣”,这种独有的风景“形象”,才使我们对手稿揣有一份独有的情怀,而因为这种“情怀”,那种放不下的“心结”也便产生,原来“不可复拟”是这种“心结”旁生出的“伎俩”,我们成了这种“神圣”化身。
幸好这样的怪例不是很多,手稿作为档案的“角色”从来都是那般“平凡”,身边的纸条、纸屑,还有那些不成规矩的涂鸦随手都可捡拾入档,只是因为太多太过“平凡”,不知被我们割弃了多少?说实在的,若非职业,“手稿”这玩意,我们是压根儿不把它当回事的。当书写成为手边剔除的“垃圾”,手稿作为档案的价值也就不免要打折扣,因为庞大的手稿,在你捡拾的手中,你能掂出其作为归档的几成分量?那时我们看重的是带着散发油墨清香的铅印或油印,认为有价值的手稿都摇身变成了正式的铅印文件即所谓的“正文”,手稿只是它的“衬料”,高雅一点说是“原件”,虽说不可离缺,但“角色”已然改变,我们的“心结”显然完全系于“正文”,手稿能算什么?或者说,单纯的手稿是不会有的,若有,依然是被当作“改良”后的“正文”来使用。
手稿的价值并非源自自身的生命本体,而是取决于作为所谓“文件”他者的裁择或赐予,这是以往我们对手稿价值判定的常习,也许是不确定的,但这样的思路基本肯定了手稿不是“我的菜”的既成事实。书写可以成为“风景”,但也可能大煞风景,没办法,对于手稿的“捡拾”,剔除是当然的。
回到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无纸化年代,书写正被电脑智能广泛取代,手稿反成罕物,然而没有手稿的“文件”,其价值是不是也要被手稿来“反证”?前不久我到某基层单位检查档案,打开一摞案卷,里面全是打印,“手稿即正文,正文也即手稿”,现实又给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你不是要“规范”吗?这比任何时候的档案都要“整齐划一”啊!现代科技的厚施,带来的当然是管理上的深刻巨变,但在对待历史,这种“规范”的“档案”则像被拉上一层饰布,恐怕是你永远也没法掀去的。
曾经的手稿,也是曾经的档案,识你不易,那是因为芸芸众“稿”,乱人眼目,挡住了我们的视域,至今我们还在懊悔有多少手稿“毁”在我们“捡拾”的手里,那些剔除的“垃圾”,怕是到了现在都成了宝贝——可惜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