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后”尘肺父亲:死也不能拖累孩子
新华网北京6月15日新媒体电牛晓静很后悔过去打工没能攒下钱。在整个家庭因为父亲牛凤祥的尘肺病陷入拮据之前,作为家中独女,父亲曾告诉她“不指望你挣多少钱,够你自己吃好穿好就行”,她就把打工挣的钱都随意花了。
今年49岁的父亲患病之前,牛晓静家在村里过得很好,父母还重新装修了家里的房子,但尘肺病病发后,曾经的富足化为泡影。
“现在特别后悔,要不是那时候不懂事,也许还能攒点钱,我爸现在也不会觉得这么难,非要去找(政府)了。”牛晓静抹起了眼泪。
盛夏的等待
12日,记者在北京与河北交界的周口店附近的一个村子见到牛凤祥夫妻时,天色已近黄昏。时隔半年,牛凤祥还活着,只是更黑瘦了一些,妻子王玉平的背也更加佝偻。
1995年——2010年间,牛凤祥在北京市房山区史家营乡的北京翁窑煤矿做采煤工人。按照国家和北京市的产业调整要求,房山区在2010年底彻底退出煤矿开采业,牛凤祥所在的翁窑煤矿在那时已被政府关闭,矿主也不知所踪。为了得到职业病相关证明从而得到赔偿,在走了很多弯路后,牛凤祥起诉了房山区安监局。
2014年5月5日,牛凤祥起诉房山区安监局的案子开庭审理,6月3日接到判决书:他们败诉了。
“上诉也没用,我也不打算继续上诉了,我只能去上访。”牛凤祥说,走法律程序败诉后,他和妻子这周都在北京市房山区政府门口上访。
但他们不知道,这类涉法涉诉上访如果不通过法律途径,很难有结果。国家已出台依法处理涉法涉诉信访问题的意见,要求实行诉讼与信访分离制度,把涉法涉诉信访事项从普通信访体制中分离出来,由政法机关依法处理。
牛凤祥是尘肺病三期病人,并发症肺部感染加隆气胸,最严重时候,连续几天昏迷不醒。医生曾经给牛凤祥在腹部切开一个口子,插入引流管连接胸腔引流器,用来导出肺部的积水。从此,他无论到哪儿都要拎着一个长40厘米,高20厘米,宽10厘米的“盒子”,每当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引流管就会戳得内脏疼痛难忍。
北京已经进入盛夏,正午的室外最高温度达到38摄氏度,一周都在房山区政府外上访的牛凤祥一度被热得昏迷在门口。
牛晓静是牛凤祥夫妻唯一的女儿,怀孕5个月。在河北老家待产的她一直牵挂着滞留在北京的父亲。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情绪压抑的她没说几句就哭了。“我不想让我爸去。一想起来他在这么大的日头下天天晒着我心里就难受,他身体那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得恨死自己。”
在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当地,村里的人家一般都有两三个孩子。王玉平的身体在生了女儿后一直不太好,牛凤祥心疼妻子,也十分疼爱女儿,觉得有一个孩子也够了。
还没发病的时候,多年外出打工的积累让牛凤祥家里盖起了新房,过上了让村里很多人羡慕的日子。他对记者说,当时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越来越舍不得,曾一度暗自下决心:等过两年女儿再大些、谈恋爱了,一定要挑个疼爱女儿的女婿上门,把女儿留在家里。
可命运的改变从不给人预警。2010年,两口子刚刚为女儿重新粉刷了房子,牛凤祥就病倒了。像很多尘肺病人一样,家里不但花光了积蓄,还欠了巨额的外债。
“我爸躺在那里不能动,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牛晓静说,“从小我就特别粘着我爸,小时候我爸出去打工回来总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玩的,我哪儿也不让他去,连他出去串门我都着急。在我爸面前我好像永远那么大。”
去年冬天,仿佛一夜长大的牛晓静匆忙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一方面是为了让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的父亲有机会看见自己的婚礼,另一方面,牛晓静也从夫家拿了5万块钱的“彩礼钱”,解了父亲治病钱的燃眉之急。
如今,牛晓静怀孕5个月了,这也让在北京的牛凤祥和王玉平更多了一份牵挂。提到怀孕的女儿,牛凤祥的脸上渐渐有了些笑容,王玉平偷偷跟记者说,从女儿结婚起,他就一直念叨着盼外孙。
“其实这个孩子我一直不想要,觉得来的不是时候。”牛晓静说,怀孕就找不到地方打工,不但挣不了钱,做检查、生产都要花钱。而且怀孕了也不能去北京照顾爸妈,丈夫也不放心她自己去。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老公还有个弟弟才15岁,现在全家就靠老公一个人挣钱。
“想想女儿,就都好了”
越来越差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牛凤祥继续僵持,维权的路至此几乎成为死局。
当记者问到,回家休养是不是对身体更好?牛凤祥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找不下来我也不回家去,我不能拖累孩子。我要是死在家里,就啥也没了,就给我爱人和闺女剩一屁股债。就算把我拖垮了、我活不下去,我爱人、我闺女还得继续过日子。我闺女才刚结婚,不能我没了让我闺女拖一屁股债。”
要是政府一直不给你们赔偿怎么办?牛凤祥平静地说:“我死在家里,我爱人往这弄我(尸体)也费事,我不如死在这里。我活着你不管我,我死在你门前你总管我了吧?”
妻子王玉平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女儿总跟我说,妈你劝我爸回来吧,咱们不找了,家里有一口吃一口,我还年轻,债可以慢慢还。一辈子总还的完。”
在接受记者采访前,牛晓静刚刚从邻村空无一人的家里回来。她每隔几天都会回去看看,打扫卫生、替父亲的最爱的花们浇浇水。“我爸从生病开始就特别喜欢花,我要让我爸回来后看见他的花都好好的。”
令人欣慰的是,牛凤祥的身体比冬天的时候好了一些。挺过了尘肺病患者最难熬的冬天后,牛凤祥能坐直身体看着门外忙碌的妻子的身影,偶尔还能在妻子的搀扶下下床在附近慢慢溜达。
“过年回家呆了一段时间,我闺女伺候我,每天看着她我就好多了。”他笑着对记者说,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虽然在这里上访会被无视、被赶、被嫌弃,但想想女儿,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