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楝花风 一年春事空
雨水浸润,绿肥红瘦,眼瞧着一轮又一轮花事唱罢退场,细碎素雅的楝花这才肯怯怯地露出头,似一团朦朦胧胧的紫色云雾浮于枝叶间,苦守最后一分春色。
楝花开时不是一朵两朵地开,而是成千上万地开。城市郊野,堂前屋后,阡陌上,田埂里,一树树紫色小花似海棠似丁香,一蓓数朵,蔚为可观。
只是待到风暖昼长时,片片楝花簌簌飘落,这春天便算是彻底过去了。
楝花谢尽,花信风止
“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华不盛,则果实不生。”战国《吕氏春秋》里说,春天的恩德在于风,风不如期而至,则花不能盛开,又谓之花信风。花信风始于小寒,一番风来,一种花开,到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二十四番花信风至此终章。
而楝花——芸香目楝科乔木楝树结出的花,正是这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尾。
楝树别名颇多,如金铃子、川楝子、森树、紫花树等,其中传播最广的当属苦楝。这倒也好解释,只因它的根、茎、叶、果实统统都是苦的,就连花香里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故而得名。
苦楝谐音“苦恋”,听起来着实有些淡淡的哀愁之意,这也让它在很多时候并不讨喜。
不讨喜也罢,楝树便自顾自地生长,无论酸性土、中性土或石灰岩地区,只需一粒种子入土,不必浇水,也无须施肥,几年之后准能长成一棵七、八米高的大树。正是由于生命力极旺盛,以至于它几乎遍布我国黄河以南各省区,成为旷野、路旁或疏林中稀松平常的一景。
楝树长得快,开花时“反射弧”却格外长,等到莺歌燕舞歇罢,它才不疾不徐地探出头,迈着小碎步款款出场。通常,华北地区的楝树要4月下旬甚至5月才开花,而在华南、东南地区,也要等到3月才能看见楝树开花。
紫白色的楝花开得灵巧而细碎,从翠绿丛中探出头来,如江南的烟雨般轻柔。远远望去,百朵千朵簇簇串串,却又显出几分磅礴气势。也难怪作家席慕蓉忍不住感慨:“你几乎不能相信,一棵苦楝能够开得这样疯狂而同时又这样温柔。”
只是夹在春夏之交的罅隙中,落英缤纷的聚散里,楝花开得越是好看,人们便越是不舍这明媚春光。“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北宋谢逸这阙《千秋岁》,便道尽了人们对春天的无限依恋与感伤。
苦楝花开满枝头。
蛟龙畏楝,神鸟喜食
在海南,楝树是少有的会随季节明显变化的树种之一。花期过后,楝树上会结出一串串椭圆形如小枣的果子,似小铃铛般挂满枝头,初时青绿,秋冬季节成熟后变成金黄色,经冬不落,垂挂枝头颇为醒目。
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女孩子们会用一根线串起楝果戴在手上当手链,男生则捡起一兜用来做弹弓的子弹。也有懵懵懂懂的孩子捡起一颗就往嘴里塞,这时眼疾手快的大人们准会赶紧夺下——楝树全株有毒,楝果更是既苦又涩,根本吞咽不得。
楝树有毒,这不禁让为“端午祭祀屈原时,投入江中的粽子常被蛟龙鱼虾偷吃”一事而头疼的古人,顿时心生一计。南朝梁代宗懔所著《荆楚岁時记》记载:“蛟龙畏楝,故端午以楝叶包粽,投江中祭屈原。”
有趣的是,蛟龙畏楝,神鸟却“非楝不食”。《庄子·秋水》中提到“鵷鶵”这一与凤凰同类的鸟,称其“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虽然古时亦有人将“练实”解释为竹子开花后结的果实,但自北宋开始直至明清,本草学家、博物学家广为认可的说法是“练实”即楝树的果实。
没人知道神鸟是否真的存在,鸟类食楝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譬如灰椋鸟、灰喜鹊或白头鹎,这些海南的常见鸟类均喜欢以楝果为食,它们取食果肉后将果核吐出,或囫囵吞枣地将整颗楝实吞下,经过消化后再将果核排泄出来。等到来年,鸟儿飞过的地方便会萌生出一株株楝树的幼苗,双方由此达成一种互惠互利的默契。
枝繁叶茂的苦楝树常作绿化树。
浑身是宝,应用广泛
楝树有毒、味苦,名字寓意也不好,却并不妨碍它成为常见的乡土树种之一。英语系国家更直接用China tree或china berry来称呼楝树,其在中国的“土著”地位可见一斑。
无他,只因楝树的用处实在不少——木材可作建材和器物,鲜叶可作天然农药杀害虫,根皮可驱蛔虫治疥癣,楝实做成油膏可治头癣,果核仁油可制油漆、润滑油和肥皂。
“以楝为灰,渥淳其帛。”春秋战国时期《周礼·考工记》记载,早在当时,人们便会将楝树的枝叶烧成灰,与生丝一起放在水中浸泡,使其洁白柔软。
或许正是看中楝树与织造的关联,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任职江宁织造后特意将一棵楝树植于府内,并在旁边建了一个亭子,名曰“楝亭”。以楝亭为“据点”,一时间江南一带文人接踵而来,纷纷在此雅集。
到这里又不得不提一句,正是因为苦,楝树的茎和叶不生虫害,树干树枝总是清清爽爽,让楝树底下确实成了个歇脚纳凉的好去处,这也使得它如今被广泛应用于庭荫树、绿化树,譬如在海口金牛岭公园等地便能见到不少楝树的身影。
相传,明太祖朱元璋未发迹前曾坐在一棵楝树下打盹,不料熟透的楝实纷纷掉落在头顶,惹得他大骂“你这要死不活的烂心东西”。后来,这棵稀里糊涂得罪了人的楝树主干果然早已中空,应了当年的“烂心咒”。
“诅咒”一事自然不可当真,这是因为楝树树干看似粗糙,质地其实较为轻软,本身就易腐烂中空,这也使得楝树中的“高龄者”并不多见。而当楝树成为曹家的象征,似乎也早已昭示了曹家最终在楝树楝亭下败落离散的命运。
文\海南日报记者 李梦瑶 图\海南日报记者 李天平
编辑:陈少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