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疍民千年迁徙路径:疍人曾分布全岛港湾
上世纪八十年代三亚港疍家女子渡船上岸。王叶丽摄
疍家人出海捕捞。胡亚玲摄
编者按:在汉族人口大批量迁徙上岛之前,最早从华南大陆迁徙到海南岛的黎族先民可称为原住民,继后是临高人、疍民、俚人,再后是回民、苗人等等。被称为水上居民的疍家人,长年以海为家,傍海而居。他们什么时候来到海南岛?分布情况如何?他们对当地的经济、文化发展带来了怎样的影响?本刊特约陈光良教授对此问题做一次解读。
疍民南下耕海谋生
疍民迁徙海南岛从事耕海生计的时间始于秦汉时代。
《正德琼台志》记载: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遣伏波将军路博德等平南越,明年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置珠崖、儋耳二郡,共领瑇瑁、苟中、紫贝、至来、九龙五县。其中,瑇瑁、苟中、紫贝隶属珠崖郡,至来、九龙隶属儋耳郡。”汉武帝开琼施政首置郡县,取“珠崖”名郡,“瑇瑁”“紫贝”名县,皆以海洋珍贵特产冠为郡县名,可见当时海南岛东北部已有专业从事海洋捕捞生计的族群,其经济活动的重要性引起朝野的关注。这些从事海洋捕捞生计的族群,应是从岭南江河海隅迁徙过来的疍民。
历史上迁徙海南岛的民族构成复杂多元,各民族乃至各支系因所处生态环境、生计方式、传统文化的差异,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经济文化类型。根据民族学经济文化类型理论分析,秦汉时代海南岛居民的农耕经济文化类型可分为三类:一是黎族先民“山林采集狩猎、刀耕火种游垦”的原始农业类型;二是临高人“男耕女织定居、犁耕养殖并举”的丘陵稻作农耕类型;三是疍民“浮生江海,居于舟屋栏棚,捕捞水产为业”的热带海岛渔捞类型。秦汉至隋唐,考察海南岛族群迁徙分布的路线及定居点,就会发现这样的图景:擅长刀耕火种的黎族先民多数沿着河岸溯流而上,最终向森林茂盛的高山峻岭走去,离环岛海岸线渐行渐远;勤于犁耕稻作的临高人,凭着他们已经掌握丘陵稻作的生产技能,对黎族先民丢荒的“山栏园”和靠河边的低洼地重整开发,聚合在岛东北部丘陵地区落户定居;而习水驾舟善于耕海的疍民,则对渔业资源丰饶富集的海湾滩涂情有独钟,他们造舟为屋,观潮察汐,看风使舵,随鱼虾汛期迁徙各处港湾,采珠拾贝,撒网垂钓,耕海谋生。
疍民长年累月漂泊环岛海港河口,居于舟船,捕鱼为业,海域滩涂是他们的劳动对象,船艇是他们谋生的劳动工具,也是家人栖身生息之所。他们一家一艇.,船艇上面有遮蔽阳光风雨的篷盖或帆架,船艇中部则是家人日常起卧的居室,船尾有击水划船的摇橹,船舱用来收集网钓工具和鱼货。较大的船只则竖桅挂帆把舵,可以在汛期驶出外海面作业。
疍人曾经分布全岛港湾
海南岛渔业资源得天独厚,尤其是近海河口,自然形成渔业资源富集的生态系统,俨如疍民的天然“养鱼场”,因此,在古代社会流徙到海南岛从事海洋渔业的疍民,其生产生活的状况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窘迫,除了舟居跼促,还有每年夏季抵挡南海生成的几场台风暴雨之外,平常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从海南地方志记载疍民历来服从当地官府“岁办渔课”来看,疍民的收成还是稳定的。
宋代,海南槟榔、吉贝等土特产销两旺,赵汝适在《诸番志》“海南”条中记述海南商贸和市舶管理时提到“疍舶”:“琼山、澄迈、临高、文昌、乐会,皆有市舶。于舶舟之中分三等,上等为舶,中等为包头,下等名疍舶。至则津务申州,差官打量丈尺,有经册以格税钱,本州官吏兵卒仰此以赡。”从这则史料可见,当时有一部分疍民以舶运的方式参与环岛港口日益兴旺的商贸活动,所收稅赋,“本州官吏兵卒仰此以赡。”
北宋时期,海南粮食供应紧张,当时解决军民缺粮问题要靠北船运输。苏东坡写道:“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北船原由北军即雷、化、高、藤、容、白诸州兵负责掌舵渡海,但他们不了解琼州海峡的潮汐潜流,“率多沉溺,咸苦之。”时任广南西路转运使的陈尧叟果断決策:将雷、化、高、太平四州之民租米,送到与之水路接近的海峡北岸递角场,“令琼州遣疍兵具舟自领”。疍兵参与北船运粮之后,成效显著,“人以为便”,陈尧叟因此项“宦绩”而入载《琼州府志》名宦录。
至明代,海南疍民人口已分布在全岛各地沿海港湾谋生,人口总数和户口数均有较快的增长。明《正德琼台志》记载有明正德七年(1512年)海南疍民人口和户口的统计资料,海南大学张朔人教授据此整理成下面的列表:
从上表可见,明朝正德年间,海南疍民已环岛分布在各处港湾从事渔业生产活动。
史料记述疍民生育率较高:“每人生八九子或至十余”,据此笔者估算明代中期疍民总人口约1.8万人,占海南岛当时统计总人口250143的7%左右。
著名学者陈序经在《疍民的研究》中分析疍民迁徙活动时写道:“在琼州东北的清澜港,每年春夏两季,好多疍家渔艇,从万宁陵水一带随南风而来清澜。他们在清澜海傍,有些插木为柱、以茅为瓦,有些仍住在艇上。到了秋冬两季,他们又随北风而南返万宁陵水。他们秋去春来,就象燕子一样,一年要住二三个地方。”
族群变迁走向融合
清代乃至近代,海南岛疍民人口占全岛总人口比例及分布区间有减缩的趋势,主要原因是明清时期汉族移民人口激增,黎族人口的自然增长速率加快,造成疍民人口比重下降;其次,从福建闽南迁徙过来的汉族渔民,从事海洋渔业捕捞的船只吨位、网钓工具及其深海作业技能,对疍民的传统捕捞方式形成竞争压力,导致疍民的作业海域和生存空间被挤占;再次,在海南岛东北部发展成为海南岛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后,疍民族群的文化变迁不可避免,在“临(临高人)化→汉化”的历史背景下,逐渐走向民族融合之路。
据海南学者冯仁鸿先生考证:居住于海口市海滨沙洲自称为“疍家族”的水上人家,历史上为数不少。烈楼(天尾)、后海(镇海)一带系疍家先民开发,正德七年有183户,迄今已被“临化”了。清末民初,居住在外沙尾、韭菜园沙洲的疍民有四五十户,迄今已被同化为海口市民。盐灶海滨的捕捞队,20世纪80年代有110户。据入琼张氏第十八代孙张行深介绍:其始祖原籍福建莆田,始迁阳江,后代亦皆舟居,环海南下,曾住湛江、吴川、乌石、硇洲滨海等处;入琼十八祖,已十二代。今尚存手抄“族谱”,阳江、吴川等地尚有亲戚及祖坟,居琼已三百年矣。清朝乾隆年间,白沙门下村是当时闽粤沿海疍民的聚居之地,全村有9姓,37户,迄今仍操粤语系的疍家话。其刘、梁两姓,原居顺德;周、李二姓,原住高州;其余各姓,经湛江、安铺、确洲、海安等地迁来,至今大都六至八代。百年来,自本村先后迁入市区定居的疍民也不少。今海口疍民居有捕捞新村、捕捞旧村和白沙门下村等三个村庄,计197户,944人。他们依然操疍家话,但对海口话也较为谙练。
三亚港和陵水新村港的疍民当问其祖籍时,大多说是来自广东阳江、江门、新会、番禺、顺德等地的水上人家,至今已繁衍七、八代有余。据此推算,晚清之际,珠三角又有多批疍民闯海扺达海南岛南部港湾谋生创业。三亚南海社区居委会梁云祥告诉《海南日报》记者:“本人祖籍广东新会,来三亚定居至今已经繁衍生息到第7代,如今子孙满堂,带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近300多人。”
新中国成立以后,疍民的民族成分归同于汉族。主要聚居在海口海甸港、陵水新村港、昌江海尾、临高新盈港、三亚港、榆林红沙、后海、海棠湾(海尾)等地。其中陵水新村镇疍民有2500多户,三亚市散居的疍民估计有1万人左右。(文\本刊特约撰稿陈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