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邑矿难被困者曾在井下留遗言(图)
1月29日21时20分许,经过36天的救援,山东平邑“1225”石膏矿坍塌事故中,先后有4名矿工获救。新华社记者 郭绪雷 摄
对话人物
杜兵建:国家矿山应急救援中心基地专家,平邑石膏矿坍塌事故救援现场技术专家组组长
张希诚:山东能源临沂矿业集团董事长,平邑石膏矿坍塌事故救援现场技术专家组副组长,井下救援副总指挥。
2015年12月25日,山东平邑发生石膏矿垮塌事故。和以往传递给公众的一串冰冷的遇难者数字不同,矿难的36天之后,4名被困矿工获救。
加上先期被救出的7名矿工,“井下救援+井上钻孔”的营救方案,挽救了11人的生命。
36天,创造了中国矿难史上从人员被困到成功获救时间最长的纪录。
首例大口径钻孔救援成功,也为我国矿难救援提供了可鉴样本。
塌陷程度相当于地面四级地震
新京报:36天,从井下被困到获救,这个持续时间在世界范围内都算典型案例吧。
杜兵建:36天目前是国内被困井下最终获救时间最长的。但在国际上不是,2010年的智利一铜矿出现事故,矿工在井下被困60多天(后获救)。
新京报:能简要介绍一下事发石膏矿的情况吗?
杜兵建:出事的是石膏矿,十多年的开采留下大面积采空区。很多矿时间长了都会出现坍塌,这个矿坍塌十几平方公里,面积大,而且浅,相当于地面四级地震。事发现场房屋水泥地面的裂缝宽有20多厘米。井下坍塌一直持续。
张希诚:事故当天下午三点多我们就到了现场,矿的地表范围几乎全部塌陷,支离破碎,所幸还有一个上下井的井筒在运行,但距离被困人员比较远,我们赶紧实施井下救援。
新京报:当时救援的整体方案是什么?
张希诚:根据矿上的图纸和出事时工人们所在的工作面,我们确定了三个可能的被困位置。井上救生钻孔与井下掘进同步推进。
井下救援初期,发现并营救了被困的7个人。我们之前确定,三条巷道可以到达另两个可能被困点寻人。
地下216米发现有人招手
新京报:从技术角度讲,井下救援的可操作性如何?
张希诚:巷道严重破坏、缩窄。不少地方的顶板冒开,裂缝很宽,井下运输设备全部瘫痪,支护和救援材料,都是肩扛手抬运送。我们一边用膨胀器、钢钎、电钻扩修,一边用钢、木柱做支架支撑巷道顶篷。但有的路段被石块挡住,犬牙交错,只能趴在地上爬,被困的人也是爬着运出来的。加上被困矿工有受伤、骨折的,不能自己走出来,还有一个下半身被大石块压住,我们挪开这个石头,就用了8个小时。
新京报:井下救援风险很大?
张希诚:掘进过程中,巷道全部堵死了,塌陷一直持续,如果再掘进,后路有可能堵死了,最后只能靠通过井上钻孔救援。
新京报:是怎么探测并锁定最后被救的四个人的?
杜兵建:根据图纸和事发时的工作情况分析确定大概的被困位置,我们钻挖了多个小口径探测孔,(事发)第五天时,我们钻挖了一个169.5毫米口径的钻孔,把装有摄像头的生命探测仪放下去后,地面的仪器屏幕上,立即显示有一只手想去抓镜头。就知道下面有人了,被困在地下约216米处。
新京报:最开始发现他们时,几个人的状态怎么样?
杜兵建:我们把讲话的电话放下去,他们都哭了,说可等到救援了。井下有渗水,他们又急又怕,很饿,要吃的东西,要衣服。
岩层垮塌漏水 投食孔告急
新京报:钻孔也解决了被困人员的给养问题?
杜兵建:我们要打两种钻孔,一种是维持被困矿工生命给养的169.5毫米小口径投食孔,一种是711毫米大口径矿工升井的救生孔。通过投食联络孔,四名矿工戴着摄像头在50米的巷道里面走一圈,让我们了解井下的地质状况、所处巷道的信息、坍塌的环境、是否有涌水。这给我们钻孔带来很大帮助。
新京报:在钻孔上存在哪些困难?
杜兵建:坍塌没有停止,地层还处于动态变化中,地质复杂,地质结构松垮,钻探时容易产生大量泥浆。我们打了两个大口径救生孔,但钻孔过程中,发生大面积坍塌,井下岩层也突然大量涌水,无法继续推进。先前打好的投食联络孔也情况危急,岩层垮塌和漏水,投食出现困难。只能不断打新的钻孔,所以进展很缓慢。
新京报:救援过程中,还有什么风险和意外?
张希诚:救援过程中,涌水严重,我们井下、地面二十几个水泵日夜不停,防止涌水,一旦水位线高了,被困人员和救援人员都有被淹死的可能。
新京报:最后打通的这个大口径救生孔顺利吗?
杜兵建:一样周折,推进到地下170多米深时,钻头被埋,动弹不得,不得不提取钻头重新钻。到23日中午,钻孔终于打到巷道顶部,但有偏斜,没打到巷道正上方,底部还堆积了20多米高的泥浆。我们一边清除泥沙,一边通过投食孔向4名矿工投送气泵凿岩机、羊镐、钢钎等掘进工具,电话告诉他们配合井上救援人员,打通巷道与救生钻井筒之间的通道。
新京报:从发现到救出被困者,钻孔一共持续多久?
杜兵建:钻孔持续了32天。1月27日下午,钻井筒与底下矿工挖的横向巷道贯通。
被困矿工熬不住,曾留遗言
新京报:这32天,井下被困矿工的情绪如何?
杜兵建:他们所在的巷道高两米,宽三米,地层有变形,而且滴水,井下一直在坍塌。到了第20天,进展缓慢,他们以为我们放弃了,通话时嚎啕大哭,问我们“还在救吗?要是没救了,就和我们直说吧。”他们还让我们给家人捎话——如果出不来了,别想他们。
新京报:有想办法疏导矿工的情绪吗?
杜兵建:矿上安排了心理医生和他们通话,安抚他们,我们还用手机拍摄了现场的救援场面送到井下给他们看,让他们安心,我们没放弃,让他们也坚持住。
新京报:怎么和矿工沟通救援方案的?
杜兵建:我们最后确定使用救生吊带把矿工从下面提升上来。我们做了一个视频储存在手机里,然后通过投食钻孔传给他们,如何把吊带绑在腿上、腰上,手抓在什么地方,学了有半天时间。
新京报:32天,你们的心理有过什么变化吗?
杜兵建:越来越焦虑。坍塌每天都在发生,再过半个月,可能这四个人就没有空间了。我们要争取在坍塌扑向他们时,把生命线打通。
13人仍失联 救援尚未结束
新京报:矿工马上升井时,你的焦虑消失了?
杜兵建:当时现场有四五百人,大家都很高兴,觉得人马上就要上来了。可我的心一直悬着,地层变化没停止,提升过程还有可能发生不测,比如钻钢折断、钻孔变形,最后功亏一篑。1月29日晚上9点21分,第一名矿工顺利升井。从钻孔中提升到地面,216米,每个人都需要半小时,四个人是2个小时,这2个小时,就像钻孔的这32天一样漫长。
新京报:这次救援,我们收获了什么?
杜兵建:我国之前没有这种钻孔救援的先例,这在全世界也是第三例。放在以往,这四个人是没有生还希望的。最大的收获是,我们用这种最先进的救援技术,挽救了四个生命,将被困地下200多米深处的人员救出来。
还有,这次在仍然变化运动的地层上钻孔,在原理上,本是行不通的,但我们救援团队克服种种困难,做到了,这对我们是很大的鼓励。
新京报:目前井下仍有13人失联,他们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张希诚:按照常规,失联40天,被困人员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救援现在还没结束,但是目前实施救援的可能性和难度有多大,还需要专家讨论给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