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辛：迎合时代？讨好市场？大家阴谋论了！
陈可辛：“迎合时代？讨好市场？大家阴谋论了！ ”多年前，陈可辛曾这样评判冯小刚，“他是最会为人民拍片的导演，这一点香港导演一辈子也学不来。最考验香港导演才华的，就是和内地观众接轨。”去年公映的作品《中国合伙人》当中，陈可辛就用“接地气”的方式，用一个内地的故事和内地的观众全面接上了轨。但随之而来的正是对他是否是“电影投机分子”的争议声。今年他的新作《亲爱的》，同样讲述了一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内地“打拐”故事，上映之后同样面对了“温情感动”和“道德绑架”的两极评价。在媒体眼中，他已经成为了如今最懂得迎合时代、拥抱内地市场的香港导演。
但在搜狐娱乐的专访过程中，陈可辛却不愿意被人强调是“香港导演”，并表示自己觉得“主旋律太假”。他强调自己会顺应市场，但不会为审查妥协，而他拍的电影一直都是发自内心表达个人困惑的。在这里，陈可辛表明，自己敬佩冯小刚的坦白直率，觉得有机会和他看齐，但不可能和姜文看齐，因为姜文是艺术家。比起初涉内地市场时那部《投名状》中“质疑人性”的锋锐，陈可辛说自己现在的这部《亲爱的》中承载的是“爱的困惑”，他形容自己到这把年纪了，再泼冷水也没什么意义。“虽然他强调自己并不懂什么是“为人民拍片”，但也承认，拍着拍着，可能自己的电影就会变成"人民的电影"吧。
他为了规避审查风险主打温情？
陈可辛：“人间有情”是《亲爱的》的关键词，我没有为了审查做妥协
搜狐娱乐：在我们的印象中，您的电影比如《投名状》，对于人性总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但在《亲爱的》中，你却制造温暖，比如佟大为这个角色。你也让自认为不孕的赵薇怀孕了。为何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陈可辛：其实（对人性）也有怀疑的。可能因为戏里面的人都太苦了吧。既然那么苦，还是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我在弄第一个剧本的时候，发现戏里面完全没有出路，怎么办？世界是绝对残酷的。我只能尽量让大家觉得人间有情。这个戏的关键词就是“人间有情”。不管命运有多苦，你有多倒霉，但是人间有情。
搜狐娱乐：作为打拐题材，很多人看完后第一感触是温情感动。这种处理是为了规避审查所做的妥协？
陈可辛：不是，这跟审查没什么关系。审查不只是看细节，看的是整个电影中导演的心态，或者想引导给观众什么心态。我确实是能给别人温和的人，并不是对社会没有感觉或者不关心，我也有一定的忧国忧民的情节。同时我也理解很多制度的难处，我也不会永远站在一个纯批判的角度。就算没有审查，我也喜欢拍人与人之间温暖和善的东西。我在这部电影的悲剧中放入温暖，让大家有这个观感。是的，审查上可能会在细节上比较松，因为我不是批判，也不是针对政策。这这不是我为了审查去做的妥协。不管有没有审查我也是这样拍。
他成了最懂得拍摄内地现实的香港导演？
陈可辛：编剧好，原型好。要说把这个东西变成我的功劳，不如说是电影局的功劳。电影局决定不剪，更不容易，拍（这些）有多难呢？
搜狐娱乐：电影中张译办二胎证这段情节，是属于国内比较敏感的东西，当时有没有人建议把它剪掉来保证通过审查？据说您很坚持要把这段保留在电影里。
陈可辛：这确实是整部电影中特别敏感的。从审批的角度可能对已经确定的一孩政策有批判。但我常觉得，政策摆在那，就是一个政策，它对不对不是我们做电影的来批判或者来决定的。很多政策尽管对大部分人是好的，也会对少部分人造成影响甚至是牺牲。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发生的事情。一开始我也担心这个戏能不能过，结果是过了。我觉得不容易。不过审批肯定也是比以前更开明。这是中国电影整个体制的一个进步。
搜狐娱乐：片中黄渤被骗被逼跳河那场戏，特别有时代感。大家都觉得你是香港导演中最能够抓住内地时代感的。
陈可辛：这是因为编剧好，原型故事好。我只是作为一个导演去观察，然后拍出来。这跟我是香港导演没有关系。我的身份真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拍《甜蜜蜜》两个大陆新移民八十年代来到香港，也是我没有经历的，就是做功课。
搜狐娱乐：其实可能很多内地的导演都未必能抓住这样时代鲜明的细节，或者，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规避掉，比如《归来》内在是反映文革的创伤但外在会用爱情的元素来做包装。你拍电影，一般用什么方式去规避可能有的风险？
陈可辛：没有方式。我会知道什么能过什么不能过吗？我也是尝试。可能香港导演拍电影要送审剧本，在剧本层面我就知道什么能拍什么不能。当一些东西不能过的时候，我们不一定就不拍，我会去了解为什么不能过。我有时候是先拍了，或者拍两个版本。在剪片的过程中大家去沟通。这些只是方法，话说回来到最后还是审查，还是看电影局最后的决定。所以要说把这个东西变成我的功劳，不如说是电影局的功劳。电影局决定不剪，更不容易，拍（这些）有多难呢？
他变成了最懂得迎合时代潮流的导演？
陈可辛：中国多想法都是永远用阴谋论去想人家的创作意图。这几个都是我想拍的东西，都跟政府无关
搜狐娱乐：从去年开始，电影行业刮起一股风潮，演员，作家都开始拍电影了，虽然成绩好，但是口碑都不如意。但也会让一些老牌导演恐慌。对于他们的电影，你会有困惑吗？《小时代》这样的电影符合您的口味吗？
陈可辛：在大陆不是常常看的人多骂的人也多吗？十年前就已经这样了，我来的第一年就已经是这样了。当时不是对着《无极》骂吗？其实这不就是内地的一种文化吗？当然我也不至于说，越骂越有票房，没所谓。掏钱出来看的观众中肯定有批人觉得好。只能说这个世界变了，你老了，你不懂年轻人的口味了。我也不觉得需要忧虑，因为观众有那么多，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你拍不出来你也别去拍，因为你拍也拍不像，一样给人骂，更不卖钱。你只要能拍你就继续拍，尽量去符合市场的要求同时不能失去自我，也不能改变自己，因为你改变不了，尤其是你不是技术型的导演。你不能去拍一些你自己不同意，不符合你自己价值观的东西。（对《小时代》）我只能说我看不懂，我不会去骂任何我看不懂的戏。
搜狐娱乐：您在不少场合感谢编剧张冀，他在素材上或者方向上给你不少帮助。如果他早几年是你的编剧，会不会避免过去大家对你电影的抨击，比如价值观问题？
陈可辛：可能我早点碰到张冀会早点拍现实题材。以前的电影我要拍我怎么样也得拍的。我能把我成长的困惑放在电影里面，可能会影响到跟我比较像的人，也可能会引起批评。你也不可能讨好全世界。
搜狐娱乐：您说一直都在拍自己想要表达的电影，外界可能不这么看，可能会误解你。
陈可辛：我没所谓，到这把年纪了，误解也误解那么多年了，还要去平反吗？就是很多人都觉得，包括有些朋友都觉得我是为了政府拍《中国合伙人》。我到今天还是说，不管怎么样《合伙人》是我最自豪的一部戏。虽然我觉得《亲爱的》高度比《合伙人》高。《合伙人》是我最个人的一部戏，最能展现我对人生，对友情，对情怀，对逝去的青春，天真的失落等等的，是最饱满的一部陈可辛电影。
搜狐娱乐：他们对你的看法主要在于你的电影总能抓住时代方向，太迎接潮流了，甚至会觉得有一点投机的意味。比如说《合伙人》是中国梦、励志，《亲爱的》抓住打拐这一话题。又比如说《甜蜜蜜》内地人去香港的潮流。
陈可辛：但是《甜蜜蜜》是最不符合商业潮流的。而中国梦，我们拍《合伙人》的时候都没有中国梦这个词，是拍完要上的时候才有。我拍的时候是不允许有这个名字的。关于打拐的我在送审时都不知道能拍不能拍。我不管大家误解还是怎么样，中国很多想法都是永远用阴谋论去想人家的创作意图。这几个都是我想拍的东西，都跟政府无关，也没有任何政府的协作。在《中国合伙人》里面，当中国强大起来，尽管有很多东西我们是不同意的，不喜欢的。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看法，我们都觉得有些很对，因为中国确实有很多做得不足的或者不好的地方。但是当中国强起来的时候我们是一定的既得利益者。我只是很诚实地去展现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可能不一定是知识分子的心态。（搜狐娱乐：他们觉得《合伙人》是屌丝的心态。）我就是屌丝，世界上98%的人都是屌丝呀。
最后，谈谈主旋律，说说冯小刚
陈可辛：主旋律太假。我佩服冯小刚的直率坦白。我有机会跟他看齐，但没机会跟姜文看齐。
搜狐娱乐：记得您之前说过，内地导演中最佩服冯小刚，因为他最会为人民拍片。现在有影评人觉得您也变得也很会为人民拍片，特别是最近两部（《中国合伙人》、《亲爱的》）。
陈可辛：我以前一向都不是拍这种电影的导演。我想题材永远是想自己，我在不同年龄阶段的困惑是我拍戏的动力。拍《合伙人》是回不到年轻时候情怀的困惑，《投名状》、《武侠》是对人性的怀疑，《亲爱的》是对命运的困惑。到一定的年纪你开始老了，就觉得很多东西真的就是命，你也不知道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反正你就倒霉，倒霉你也只能认了。我会给一点点温暖，因为到这把年纪了，再泼冷水也没什么意义。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它就会变成人民的电影吧。因为最近两部电影才是内地现实题材嘛。可能是这样吧。大家永远都是用这种方法去解读，觉得《投名状》是虚的，是清代的。
搜狐娱乐：记得您以前说通过《集结号》知道内地观众愿意为主旋律为温情买单，这有没有给你之后的电影一些启发？
陈可辛：在这一点里我还不能不承认我是一个香港人。因为我对《集结号》的主旋律还看不出来，我就觉得情感能打动我。有人说《集结号》很不好看，我看了觉得很好看，可能在内地受教育，才会对那些东西有反感。
搜狐娱乐：而《中国合伙人》、《亲爱的》这两部片子可能会让人有种“他们是很符合主旋律诉求的电影”的感觉，您怎么看呢？
陈可辛：是吗？反正我拍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我也不知道主旋律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讲，主旋律是假的。我觉得我是拍不出主旋律的。这个主旋律不指政府，指的是人性的正。比如《亲爱的》里人没有好坏，怎么能是主旋律呢。主旋律就应该拍个正规打拐的戏，人贩子就是坏人，那才是主旋律。你拍戏还站在赵薇的角度，已经违反了主旋律。主旋律跟宗教一样，把东西弄得特别简单，特别容易理解，不管知识水平多高或者多低的人都能理解，黑跟白清清楚楚，那就是主旋律。但是我一向都不是相信那一套。
搜狐娱乐：如果您被形容为是”为人民拍片的导演“，您会不会认同？
陈可辛：我是为我自己的诉求去拍片，我服务市场这是一定的，这是导演最基本的责任。我同时能够满足自己的诉求或者解答自己的一些疑惑的时候，如果能够解答部分跟我比较像的人的疑惑或者诉求，可能就是你说的，为人民拍戏。但是我都不太理解什么叫为人民拍戏。因为有时候又说我主流价值观，有时候又说我不主流价值观，我都给这些内地想法弄蒙了。我们一个香港人是没有什么政治敏感度的。
搜狐娱乐：现在冯小刚是否还是您最佩服的内地导演呢？
陈可辛：我一向都很佩服他。他跟我挺像的。但我觉得他是文艺青年。我觉得内地的观众媒体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你们把坦白的人都抹黑了，其实他只是说话坦白，他讲的市场观你们都觉得他很商业，很唯利是图。其实很多大艺术家在面具背后都讲那些话，只是不在媒体前面讲，我佩服他，只是他的坦白、直率，性情中人。在这一方面来讲，我确实是比较像他的，但我讲话还没有他那么尖锐，可能我对（内地）文化还没有那么了解，没有他那么有把握，也没有他那个地位能够爱说什么说什么。
而且他的电影尽管商业，还是有很多诉求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跟他很像，我一路希望能跟他看齐，我觉得最近这两部戏可能比较接近一点，还不能说看齐。当然这还是一个目标，我觉得他是我有机会看齐的导演。当然还有一些我觉得没机会看齐的，我更佩服的就是姜文，一向都佩服，从第一部电影就佩服。（他的电影）完全没痕迹，你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出来那些故事，怎么拍的，完全是艺术家。我觉得我跟小刚这些还算是比较好的工匠，不是艺术家，姜文绝对是艺术家。我通常不喜欢把电影导演跟艺术家连在一起，但是我觉得姜文绝对是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