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性情有趣味的文学史

16.03.2016  10:57

  在老一辈学术名家中,钱穆先生以学问淹博、著述宏富著称。不过,他对古代文学这一块说得不多。因此,如今有叶龙先生将钱穆先生1955年至1956年间在香港新亚书院讲“中国文学史”的课堂笔录整理成书,公之于众,实是一件可以庆幸的事情。钱先生是大学者,我们由此可以看到他的学术的一个以前我们知之不多的方面;而对于研究中国文学史的人来说,更能够得到许多有益的启迪。

  笔录自有笔录的好处。老师在课堂上讲话,兴到之处,常常会冒出些“奇谈妙论”,见性情而有趣味。若是做文章,就算写出来也会被删掉。譬如钱先生说孔子之伟大,“正如一间百货公司,货真而价实”。这话简单好懂容易记,却又特别中肯。盖孔子最要讲的是一个“”,连说话太利索他都觉得可疑。“百货公司,货真价实”不好用作学术评价,但学生若是有悟性,从中可以体会出许多东西。而现在我们作为文本来读,会心处,仍可听到声音的亲切。

  我们都知道钱先生是一位尊重儒家思想传统的学者。儒家对文学价值的看法,是重视它的社会功用,要求文学有益于政治和世道人心,而钱先生是认同这一原则的。所以,在文学成就的评价上,他认为杜甫高于李白,陶渊明高于谢灵运,诸如此类。站在儒者的文学立场上,这样看很自然,也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但与此同时,令我们特别感兴趣的,是钱先生对文学情趣的重视和敏感。

  他说:好的文学作品必须具备纯真与自然。真是指讲真理、讲真情。鸟鸣兽啼是自然的,雄鸟鸣声向雌鸟求爱固然是出于求爱,但晨鸟在一无用心时鸣唱几声,那是最自然不过的流露;花之芳香完全是自然地开放,如空谷幽兰,它不为什么,也没有为任何特定的对象而开放;又如行云流水,也是云不为什么而行,水不为什么而流,只是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流乎其所不得不流,这是最纯真最自然的行与流。写作也是如此,要一任自然。文学作品至此才是最高的境界。

  这些议论使人感到,钱穆先生对文学的理解,有其非常重视美感的一面。他特别推崇曹操的《述志令》,就是因为它轻快自如,毫不做作。这和鲁迅一致。而且在钱先生看来,正是由于曹操文学的这一特点,他在文学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钱先生说:“落花水面皆文章,拈来皆是的文学境界,要到曹操以后才有,故建安文学亲切而有味。” 

  从历史与社会来说文学,从文化环境说文学,从中西比较说文学,这是钱穆先生《中国文学史》眼界开阔、立论宏大的一面;从自由洒脱、轻盈空灵的个性表现说文学,从心物一体、生命与大自然相融的快乐说文学,这是钱穆先生《中国文学史》偏爱性灵、推崇趣味的一面。两者不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