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都市报】海南大学八旬退休教授周伟民、唐玲玲夫妇潜心研究海南 埋首28载 著“海南史”

27.09.2016  13:35

周伟民教授 

唐玲玲教授 

 

海南大学图书馆三楼一间工作室内,40多个大小书架上挤满了书,从海南族谱到海南先贤诗文丛刊,目之所及全是海南。这便是海南大学退休教授周伟民、唐玲玲夫妇的工作室。

他们在海南建省伊始来到海南,从此人生中全是“海南”。他们用年迈的双腿丈量海南土地,走遍黎乡渔村,记下黎族文化的传奇;他们以20多年的持续关注,读懂“南海天书”,用无法辩驳的事实告诉世界,南海诸岛自古便是中国领土。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成就的背后,是两位老教授拿出自己的养老金,一年年坚持研究的结果。


深入研究的背后寄托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深情背后是老人一生不改的信念:“我们愿用所有时光研究海南,奉献海南。


南国都市报 】记者  敖坤  /文  刘孙谋  /图


逐梦而来


夫妻俩想为海南写“通史


2016年7月1日下午,海南省人大会堂,一位白发老者走上讲台。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演讲的主题是:研究更路簿,捍卫南海诸岛主权。他说:“退休不是奋斗的终点,不是奉献的终结,工作生活节奏变了,共产党员的情怀不能变。”这位老人就是周伟民。他被评为海南省优秀共产党员。这情怀便是“研究海南、奉献海南”。台下响起敬佩的掌声,为老者,为他不变的情怀,更为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1987年,海南儋州举办苏轼诞辰890周年学术研讨会。身为华中师范大学教授、苏轼研究会常务理事的唐玲玲应邀出席。从海口到儋州,苏东坡那句“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让唐玲玲感同身受。回到武汉后,唐玲玲便对周伟民讲,海南有多么好。


周伟民出生在广东开平,1953年与唐玲玲一道,考入中山大学中文系。当时文史不分家,周伟民得以有机会听了很多史学课,包括史学大家陈寅恪的课。在其引导下,周伟民对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身为广东人,周伟民对海南的历史有着浓厚兴趣。可当时只有日本人小叶田淳写的《海南岛史》一书,此书是日本人为侵略海南而写,铭记着历史的耻辱。“我们应该自己写一本海南通史来取代他。


1988年5月,在海南大学校长林亚珉的邀请下,时年55岁的周伟民偕同妻子唐玲玲,怀揣史学梦,登上了建省不到一个月的海南。周伟民说:“自从踏上海南岛,我就把自己当作海南人。我热爱海南,热爱这座文化宝库。


扎根下来


花甲之年研究“海南”课题


海南大学图书馆临近东坡湖,透过“周唐工作室”的窗户,能望见碧蓝的水面、休憩的水鸟、茂密的树林。傍晚,夕阳映照,水光潋滟。周伟民、唐玲玲夫妇静静地望着湖面,“东坡”二字总能勾起往昔回忆。


当年苏东坡被贬儋州,即将渡海时,年逾六旬的他老泪纵横,拱手与家人预作诀别,相拥恸哭。而周伟民夫妇俩的到来却是另一番情景,“我们在渡海轮渡上谈天说地,心潮澎湃。


初到海南,虽然当时基础设施落后,工资不高、住房不好,可大特区的强大吸引力牢牢吸住了周伟民夫妇。说起“落后”,周伟民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海口经常停电,停电后所有店铺、单位都拿出小型柴油发电机发电。碰到停电,走在街道上,鼻腔里满是柴油味,耳朵里全是发电机的轰鸣声。但,他俩精神上却是欢愉的。


人与人的关系特别好。”周伟民说,“当时省里经常组织无主题对话会,大家聚在一起谈话,对话的意见就直接传到省领导的耳朵里,关系融洽和谐。在这样的氛围里,感觉特别愉快、自由,一心想着要好好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


周伟民担任了海南大学文学院的首任、二任院长,推动海大教育水平的提升,并开始追逐年轻时的梦想:海南通史。


对于一个学者,年近六旬转变研究领域是要冒风险的。可周伟民、唐玲玲毅然选择:研究海南。


1989年,周伟民、唐玲玲正式开始谋划海南通史的写作,以及海南文化的深入研究。越深入研究海南文化,周伟民越觉得这是一座有待开发的宝藏。说着,周伟民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海南学论丛第一辑。书后附录着,1990年3月,周伟民在《海南日报》上发表的文章:建立世界性的独立学科——海南学。


海南学——这一开创性的学术命题,瞬间引起文化界和海南社会的高度关注。


从那以后,周伟民的研究从未脱离“海南”二字,学力最旺盛的岁月皆奉献于此,融入海南通史的皇皇巨著之中。 


周伟民、唐玲玲在工作室。

 

看书,写作,便是二老生活的乐趣。 

 

走遍海南 

为黎族文化留存宝贵资料


研究海南并非易事,得从最基本的田野调查开始,搜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1995年,周伟民、唐玲玲退休了。他们本可以选择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可他们却拿出了自己的养老金,自费深入黎村,两人约定把海南地域文化和黎族文化研究作为退休生活的全部。


印象最深的是去当年有“海南西藏”之称的昌江王下乡。那里交通不便。在当地,有人病了要抬出去看病,村民收费不论里程,而论重量。因为太胖的人,抬起来沉,得多收钱。周伟民不顾心脏不好,徒步前行,翻山渡河。


第一天晚上住在黎村,村民听说有海口来的教授,格外高兴,“这么偏僻的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教授啊。”村民热情地拿出了鱼茶招待贵客。瓦坛一打开,鱼茶那股奇异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好客的黎家人夹起一块放进了唐玲玲的碗里。唐玲玲吃不下,趁夜色悄悄夹起塞进了周伟民的碗里。周伟民无奈硬逼自己咽下去。周伟民有原发性高血压,心脏一直不好。黎族村民知道后说:“鱼茶对高血压、高血脂最有效。”他们劝周伟民多吃点。渐渐地,周伟民爱上了这个味道,爱上了黎村。单是王下乡,周伟民夫妇便先后去过三次,最长一次住了17天。而去白沙高峰村时,二老硬是徒步两天走进村里。


这一走就是近20年,他们的足迹遍布海南,“兹游奇绝冠平生”,获得了许多珍贵的第一手黎族文化资料,成就了一本本佳作。这些作品,不仅对于保护、研究黎族传统文化极为有用,而且对于政府少数民族地区的工作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直到前两年,二老走不动了,这才停下来。可停下来又生出遗憾。周伟民说:“还没走够,好多地方要是能多去几次就好了。”他心里着急,“黎族文化正面临着湮没的危险,我要找到保存黎族宝贵文化遗产的良策”。


解读“天书


为编纂海南地名研究更路簿


相较起黎族文化,为更多人熟知的是周伟民、唐玲玲对更路簿的研究。爬梳起来,那是一段持续26年的缘分。


1989年,周伟民夫妇接到任务:编纂全国地名词典海南卷。而要编纂海南地名,茫茫南海287个岛礁沙成了最重要的部分。


很快,他们将目光聚焦到了更路簿。周伟民说:“早在明代初年更路簿便已形成,记载着海南渔民到南海的各种路线,以及岛礁沙的名字。


然而,由于更路簿是用地方方言记录的,晦涩难懂,有“南海天书”之称。要解开天书的秘密,谈何容易?“我们就做田野调查,去问老渔民。”周伟民跟老伴儿在原来发现的12种基础上,又新找到了12种更路簿,为确定南海岛礁名字提供了可靠依据。此后,20余年间,夫妇二人一点点揭开“天书”的秘密。


2010年,周伟民、唐玲玲再度前往琼海、文昌,挨家挨户拍门去访问老渔民。单是琼海老渔民苏承芬家,周伟民夫妇就去了5次,每次访问至少都是一天时间,问南海的路线、岛礁……


苏承芬很感动,他想不到满头银发的教授,能够俯下身段,一次次来拜访。最后,苏承芬拿出了珍藏的更路簿,细细地向他们介绍南海航行的亲身经历。周伟民接过来,仔细研读,如获至宝,“他的本子里不仅有63条到中沙群岛的更路,更重要的是记载了5条更路到中沙群岛的黄岩岛,这些都是其他更路簿里没有的。


翻开本子,奔波的疲劳一扫而空。周伟民说:“作为一个有50多年党龄的党员,我要为南海维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这个精神支撑,也就坚持下来了。


2015年8月,在20多年陆陆续续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周伟民夫妇用两年时间潜心写作,26年磨一剑,终于出版了《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一书。该书一经出版便获得各界点赞,因为它为南海维权提供了法理依据和历史依据,为南海研究积累了第一手资料,为中国海洋史研究积累了宝贵史料。


他们的生活


简单得只有专注学术研究


比起研究内容的繁复,周伟民夫妇的生活,如同他们的衣着,简单质朴。


如今,二位老人已年逾八旬,工作室里那一屋子有关海南的书籍,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他们一方面把这些藏书及黎族一些文物献给海大图书馆和博物馆,一方面依然坚持每天在工作室待上六、个小时,用于研究、写作,寒暑不易,节假不休。周伟民说:“儿子儿媳不在身边,我们是空巢老人,没有其他嗜好,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了。


工作还有很多。“六卷本的《海南通史》及《海南海盗史略》正要定稿,黎族文化研究的三本书,出版社正等着要改定后的书稿;此外还要继续深入研究更路簿,要做系列丛书。”周伟民说,这是压力,也是动力。


这些巨著的每一个字都是周伟民夫妇用笔手书出来,然后再由学术助理陈虹录入电脑。单海南通史就是几百万字,前后六易其稿,每一个字背后都是二老的心血,伏案写作的身影,一个又一个辛劳的晚上。


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周伟民说,自己和其他退休老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自己喜欢学术研究。


陈虹告诉记者,“唐玲玲老师常说一句话,把心放空。她也是这样做的,没有什么杂事能够打扰她,家庭简单、生活简单,只是埋首研究。


这些研究都是他们用养老金完成的。周伟民算不清,20多年究竟花了多少钱。好在儿女都理解。女儿也是教授,常说:“这样的研究是好事,如果钱不够,我们资助你们。”周伟民心里高兴:“我们生活开销不大,养老金都拿来做研究,也够了。”陈虹说:“他们对金钱没有概念,他们内心平静,潜心书斋。


今年以来,唐玲玲身体欠佳,前后进了三次医院。9月初,南国都市报记者在工作室见到老人时,她拄着拐杖从书桌前颤巍巍站起来,颇有些歉意。记者坐下后,她又坐到书桌前,透过黑色的方框眼镜,沉迷在文字的海洋。二老相携,穷经皓首,又何尝不是幸福?


他们的希望


年轻学者沿着足迹“走下去


28年来,周伟民夫妇先后协助相同志趣的同志完成了《海南先贤诗文丛书》《海南地方志丛刊》《〈黎族藏书〉古籍资料汇编》《海南碑碣匾额图志》的编纂;撰写了《海南家谱研究和海外移民实录》《海南史传与碑传汇纂》《凡俗与神圣——海南黎峒习俗考略》《中国和马来西亚文化交流史》(已有英文译文,即将出版马来文译本)、《海南金石概说》《南海天书——更路簿文化诠释》《宋氏家族奠基人宋耀如》《宋耀如年谱》《日月的双轨》等十几部专著,为海南历史文化研究奠定了基础。


在一个又一个成就的背后,周伟民、唐玲玲夫妇也有属于自己的担忧:这么多海南文化的资料,究竟应该交给谁,谁能继续从事海南文化研究的田野调查,谁能继承衣钵?两位老人经常谈起此事,可每次都商量不出一个结果。周伟民说:“这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每一次田野调查都很辛苦,需要很多付出。年轻学者不愿意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我希望海南能够留下我做学术研究的脚印,希望能有年轻的学者继续深入田野,继续走下去,研究海南。


今年7月21日,海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许俊专程赶到学校看望二老。他说,两位老教授这种甘于寂寞、严谨的潜心治学精神是广大知识分子学习的楷模。


海南大学也将全力协助两位老教授开展研究活动,并加强他们的研究团队建设,充实研究力量。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周唐工作室”将不再是孤军奋战。


如今,六卷本的海南通史已初步完稿,那个在周伟民、唐玲玲心中延续了近30年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我们愿用所有时光研究海南,奉献海南……


——周伟民  唐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