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一天

13.11.2015  08:54
士兵的一天 - 海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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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

  如果说坦克的冲锋,是每一块履带对大地的亲吻;那么坦克兵的出征,是每一颗心与大地的共振。

——北京军区某兵种训练基地司令员 陈 跃 

  这是一张作息时间表。

  这张表,记录着北京军区某兵种训练基地三级军士长郭峰的一天。与坦克和坦克学兵打交道的5000多天军旅岁月,他几乎天天在这张时间表里穿梭度过。

  这是一个中国士兵的一天。所有中国士兵的一天又一天,叠加出中国军队的车辙与年轮。我们记录郭峰的这一天,试图记录的是中国军队的日月晨昏、枕戈待旦。

  凌晨

  山川尚在梦中,士兵已经醒来

  闹钟响了,军营醒了。

  这是凌晨4点的太行山麓。这是北京军区某兵种训练基地一大队教练营一连二排营房。

  为保证坦克学兵训练达到摩托小时最佳值,上午的操课将从五点半开始。郭峰和他的战友们要赶在此时起床,完成操课前的一切准备。

  一窗窗灯光亮起,一个个身影晃动,走廊上响起急促脚步……

  4:10,宿舍安静下来。

  4:20,水房安静下来。

  4:30,饭堂安静下来。

  郭峰打着手电,带领他的战友集合出发。灯熄了,整栋楼仿佛又睡着了。

  营区门口一片阒寂,路边的村舍仍在梦中。没有口令,只有脚步声,整齐,美妙。郭峰对随行的记者低语:“乡亲们还在睡觉,所以我们不喊口令。”听着郭峰的话,与这群坦克教练员一起踏月晓行,能真切感受到一种军人独有的兴奋,一种藏在心底的崇高。

  约摸走了十来分钟,前方黑暗处突然传来一声:“站住,口令!”紧跟着,一束电光射了过来。

  “××,回令!”郭峰大声答道。

  哨兵闻声识人。郭峰举起手中电筒,把光线射向前方一个小山坳:“看,我们的战友在那儿等着我们呢!”那是黑压压的坦克集群。

  5:15,郭峰站到了这个坦克群的正前方。他手持电筒,打出一连串灯光信号——坦克在信号指引下发动引擎,轰然开进,耳畔马达声如雷,脚下大地颤巍巍。

  5:25,18辆教练坦克调整到位。

  上午

  战车震撼大地,士兵走向战位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曦光微露中,一个学兵方阵和一个坦克集群巍然列阵。一条弯弯山道泛着清冷的光晕起伏蜿蜒,那就是郭峰的战场——3.75公里坦克专用训练道。

  “砰——砰——”两发红色信号弹划破静寂。第一辆坦克轰鸣着冲向山道。

  “我去看看!”话音落处,郭峰已经抵近了进入训练状态的坦克,抵近了他的战位。

  观象听音,他调动所有感官搜集着坦克的每个动作、每个动静;观云识雨,他凭借丰富经验判断着每辆坦克可能出现的问题;观剑识器,他用心捕捉着学兵的每个操作细节,为他们成长为一个优秀坦克战斗员而望闻问切……在这3.75公里训练道上,郭峰每天至少要走四五圈,履行着一个教练员的如山职责。

  山道一隅,有一个仰角20度左右的土岭。郭峰和一连技术员边志伟守在一旁,瞪大眼睛猫着腰,盯着坦克隆隆开进——换挡,加速,踩油门……坦克又快又稳地“”了过去,郭峰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边志伟深知,为了这个坡,老郭可没少受伤!按初级驾驶考核大纲要求,土岭挂一挡匀速通过即可过关,但郭峰有自己的看法:技术上这样要求,没错,但未来战场之上岂能离开战术谈技术?“低挡匀速”是技术概念,不是作战概念,选择高挡低挡、低速变速,要因战况而异!

  郭峰主张:教学兵开坦克,更要教学兵开着坦克去打仗!

  坦克兵都知道,快速翻越土岭,将经受剧烈颠簸,一旦操作不当,极易损毁扭力轴、变速箱,还易导致乘员冲击受伤……

  但郭峰决心趟条路出来,他第一个涉险。那段时间,他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散发着红花油的味道。终于,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驾驶坦克高速“”过土岭,紧接着一个灵活拐弯,车体隐没在低洼地段……此后,“”过土岭成为学兵争相挑战的课目。

  像这样的“创新”、类似的“挑战”,郭峰的教学档案里记载着数十个。这条山道说短很短、说长很长,这座训练场说小很小、说大很大——在这里,郭峰不仅把自己淬炼成多型坦克特级、一级驾驶员,成为集驾驶、射击、通信、修理诸专业于一身的“装甲兵王”,还作为“全能教头”,为三军部队培养输送了数千名装甲兵战斗骨干。

  “天上,海上,都有从我们基地走出去的学兵!”郭峰的自豪在基地的毕业学兵名录中得到印证:从这里走出的2000多名学兵,汇入了陆军装甲部队的滚滚铁流,跨入了海军陆战队抢滩登陆、空降兵从天而降的铁甲战车,其中158人成为特级、一级坦克驾驶员。

  基地司令员陈跃告诉记者,这些年,郭峰和战友教技术更教战术,练打靶更练打仗,在全军率先构建起以信息为主导的实战化培训体系。从这3.75公里走出去,可不经适应性训练,直接进入实战。

  又一辆坦克越过土岭,尘土四射如礼花。5000多个日夜轮回,这条训练道被坦克履带整整碾下去半米深……

  正午

  尘土改变不了这个士兵的“颜值”,油污刻画着坦克兵的精神面孔

  漫天尘土,尘土漫天,这片训练场上,坦克和士兵都在弥天尘雾中钻入钻出、时隐时现。

  要开饭了——钻出尘土的郭峰最后一个来到饭堂。

  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副“灰土面具”,只露一双眼睛、一嘴牙齿。掸掸衣服,像掸一个土口袋,尘土蒸腾。他“嘿嘿”一笑,一双手在门前花坛里抓了把浮土,揉搓,灰黑色的颗粒一坨坨坠落——这双手,像一个未完成的石膏作品,粗粝硌人,不见血管与筋节。

  水龙头“”的一声吐出雪白的水柱,砸到这双手上,泥点四溅,水池底一道乌黑的水迹。这双手又抓了一把雪白的洗衣粉,揉搓,灰黑色的泡沫一个个泛起,池底一条灰黄的水流。接着,这双手又裹住一块肥皂,里外上下翻转,一个个白里泛黄的泡沫被清水带走……

  郭峰这一套复杂而又行云流水的洗手程序,把我们看花了眼。

  几道程序下来,郭峰这双手渐渐有了手的模样。但打眼一看,手背、关节、指缝间,依然有顽固的油渍。他边擦手边说:“这些油渍早就渗进去了,洗不掉了……

  这双手,是郭峰和老坦克兵们共有的标识。这双手,粗,硬,看着挺“”,抱儿子时,儿子嫌硌得疼……然而在新坦克兵眼里,这种手,是资历,是勋章,甚至是图腾。

  12:30,午饭毕。

  13:00,另一个学兵队开训,郭峰和战友再次投入训练。

  依然是尘土漫天。记者探知,今天算是比较顺利的,郭峰还能吃个热乎饭。如若不然,说不清有多少个中午,因为有维修或其他临时任务,郭峰只能守在训练场,一瓶矿泉水,泡袋方便面,就算是午饭。他的胃就这样吃出了胃病……

  下午

  战车不是无情物,战车认识最懂它们的士兵

  刚刚落定的尘埃,瞬间又被坦克履带碾压、搅动、飞扬。3.75公里训练场,再次笼罩在弥天尘雾里……

  铁甲战阵里,郭峰左拍拍,右摸摸,眼神充满温柔。这170多个铁砣砣“战友”的脾气秉性,他太熟了。谁每天跑了多远,谁渴了、谁饿了,谁爱发脾气、谁爱生病,全在他心里。

  训练场一侧,一辆坦克好像出了点儿故障,发动机的声音有些异常。郭峰走过去,侧耳倾听。

  哪儿的毛病?郭峰和教练员们一起探讨。“应该是单缸不工作。这种声音,就是这种故障的典型异响……”大家都俯耳,人人都佩服。

  有一年,总部教学质量评估前夕,3辆坦克突然“趴窝”,请工厂专家来修已不赶趟,郭峰想法大胆:“自己拆开修!

  当时,基地不具备修理该型坦克的条件,动一动,风险巨大。大家都犹豫时,谁也没想到,郭峰花了一个昼夜,拿出一份具体到每个零件的“抢修计划”;又一个昼夜,郭峰带领攻关小组拆开2万多个零件,摆了半个操场……10天后,重新组装起来的坦克呼啸着冲上训练场。

  大家都惊讶——郭峰干了件前人没干过的事。

  大家都服气——这件事干得让人充满遐想与赞叹。

  这种惊讶,郭峰制造过不少。一天深夜,基地突然接到某工厂打来的电话:某新型坦克出现问题,想请教郭峰。

  师傅请教徒弟?

  郭峰二话没说,和师傅们一起钻进了修理车间。一周后,厂家不仅完成了急修任务,还采纳了他7条革新建议。

  参与这次抢修任务的老师傅们惊叹:真想不到,一个战士竟然掌握这么多的装甲“秘密”!其实,令厂家更想不到的,是郭峰在与坦克打交道的5000多个日夜里,完成了对3代坦克、4种车型驾驶与修理技术的“学霸式”掌握,不论电路油路发动机,不论保养抢修大中修,他手里有绝活、胸中有底气。他的“著作”《坦克常见故障诊疗手册》被许多部队视如法宝……

  至17:20,据记者简单统计,郭峰一下午伴随保障的18辆坦克,4辆出现故障,郭峰都手到病除,排除故障率100%。

  一次次铁甲呼唤,一次次妙手回春,让人叹为观止。

  时光飞快,抬头望时,已是晚霞满天。

  深夜

  军营里有不熄的灯光,士兵心中有永远的守望

  18:00到20:00,洗漱,晚餐,看新闻,郭峰一天来最长的一段闲暇时光很快流逝了。他站起身,走向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工作室。

  一个士兵的工作室?是的,这是这个基地的骄傲,就像一个非常现代意义上的“孵化器”,“郭峰工作室”创造着一次次令人耳目一新、刮目相看的革新与创新,引领着技术进步与飞跃。

  这个“工作室”,一头是一个摆满专业书籍的“学术间”,一头是摆满模拟器材、革新成果的“兵工厂”。

  这个“工作室”透出的灯光,饱含着一个士兵的夙兴夜寐、时不我待。这灯光照亮的,是郭峰们立足今天、眺望明天的“瞭望台”“实验田”。

  在这里,郭峰和他的技术团队攻克了12个训练保障难题、10多种新装备训法、32种应急修理方案,其中3项成果填补了全军空白。

  在成堆的奖杯、小山般堆积的“郭峰创造”成果汇总之间,工作室成员、技术员边志伟随手打开一份技术创新项目文本,这里面,记载着他们对坦克野外抢修的重大贡献——

  坦克一旦在训练场“趴窝”,应急抢修是个大难题。面对这个困扰作战部队多年的难题,郭峰提出“利用牵引车实现动力舱野外吊装”。

  想法一提,举座皆惊!这办法,太大胆,太冒险。郭峰和战友们远远躲开质疑与坐而论道,默默踏上攻关之路。多少个不眠夜,多少次失败中爬起,多少次几乎绝望放弃……但最后他们还是迎来了胜利——不仅实验成功、规范定型,而且把这一难题从教范规定的4小时缩短为1小时。这个贡献,让坦克作战的许多新战法设想有了技术前提保障,为一线部队直接提供了新质战斗力支撑。

  在一大堆革新工具面前,记者随手抓起一个凹凸不平的钢条,这是啥?

  坦克发动机分油盖进油管螺栓松动漏油,是坦克最常见的老毛病。由于现成工具无法触及,为了这个小毛病,多年以来的惯例都是起吊一吨多重的发动机系统,然后拧紧那个螺栓。吊装过程,约需6个人作业3小时。而拧动那个螺栓,也就只需3分钟。

  “拧动一个小小螺栓,要先起吊整个的发动机系统?

  郭峰的质疑,是一个士兵的习惯,更是面对实战化的评判与考量。解决的过程并不复杂,他将10余个弧度集中起伏于一根钢条,创制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扳手,让那个深藏的螺栓伸手可及——只需3分钟,甩掉了那恼人的“3小时”。

  工作室共有七八位成员,他们有一个共同感慨:郭峰心里,装的可不仅是手中的坦克,而是天下的坦克,是坦克作为“陆战之王”的“前世来生”……

  夜深了,灯光依然,这群年轻的士兵,正在探讨新的课题。

  一弯下弦月,在窗外升起。月亮之下,一个小小的车间在沉思,一个用士兵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在战斗,一个士兵带领的创新群体在远眺——战争打响之前的夜晚,他们在战争准备中度过……

  这是郭峰的一天。这是像郭峰一样的士兵度过的每一天中的一天。

  郭峰的明天依然从凌晨4点开始。他和他的战友都在迎接下一个黎明,下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