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东黄流新民村:龙窑之火三百年不灭

21.09.2015  16:19

      原标题:乐东黄流新民村:龙窑之火三百年不灭

      邢孔芳作坊内堆放的陶器,褐色发亮的为成品,灰白色的为未成品,将放入龙窑进行烧制。苏庆明摄

      邢孔芳在用泥巴捏作陶器。苏庆明摄

      乐东黄流镇新民村邢孔芳的龙窑,也是该村最后一座尚在运行的龙窑。苏庆明摄

      文\海南日报记者苏庆明特约记者孙体雄

      在民间,传统陶器一直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联。在琼南地区,人们大多未知,他们日常曾经使用的陶罐、盆、杯、缸、瓮等,许多都来自乐东黎族自治县一个名为“新民”的小乡村。

      在日用陶瓷基本都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的今天,仍然保留手工制作传统的新民村龙窑,是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然而,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也许在不久以后,这道景观只能在历史的怀想中追忆了。

      烧制陶器,在海南岛西南边陲的乐东县黄流镇新民村有着300余年的历史,世代相传,曾经是村民们谋生的主要手段。因制作工艺原始和技术滞后,龙窑出产的陶器早已无法跟新时代专业制作的同类产品相提并论,烧陶的手艺活儿正在被当地村民们所遗弃。

      至今,村里仅有一座“龙窑”仍在点火。

      从没变过的工艺

      新民村坐落在名为金鸡岭山脚下225国道旁,是一个有着1600人的村庄。

      现存陶窑位于村口对面一块平地上,隔着国道,共有3座。陶窑是用红砖砌成的。窑身修长,在20多米至40米间,一半藏身地下;地上宽2米、高1米左右,截面呈圆拱状,形如龙或虾背突于地面,因之得名龙窑;最前端是从下往上逐渐收缩的圆形烟囱,高出地面约3米。龙窑的旁边是土坯棚作坊,用于制作及存放陶器。

      海南日报记者来访时很幸运,60岁的邢孔芳和妻子正在烧窑。两人守在窑边,不停地往窑身上8个巴掌大的火眼里添加柴火。通过孔眼,可以看到里面的熊熊火势,一件件陶器就身处其中。邢孔芳说,现在每两三个月才烧一次窑,平时就种田。

      邢孔芳的作坊里摆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罐、盆、杯、缸、瓮和烟囱,有黑褐色带有些许光泽的成品,也有待烧的灰白色的半成品,摸起来尚可感知其黏性及柔软。

      应记者请求,邢孔芳演示了一遍制陶的过程。他光脚坐到一块转盘边,将泥巴放到盘上,用双脚蹂踏,又用双手捧起,加水后揉捏;再用双脚把转盘推转,将泥巴放回转盘中间进行塑形;泥巴逐渐抟高,不到10分钟,已呈圆形陶罐模样。最后再用一小块木片,刮平还在转动的陶胚,以免胚体粗糙。

      邢孔芳作坊后面,堆着一堆黏土,颜色如被火烧焦一样,这是制陶的原材料。曾经也开过陶窑的村委会主任邢孔义说,这种土叫什么,村民也不知道。挖来的粘土要经过浸、踏、过线等工序,使泥巴粘性强、细、没有沙粒,才适合制陶。

      黏土堆的旁边,是一口砖砌形如大锅的容具,盛放着灰色的釉。釉由草木灰、田地里撷取的釉料(也是一种泥土)、盐巴和水混杂而成。陶器成形干燥后有微孔,就用釉涂身,即“上汤”,保证光面,再放进窑里烧制。

      邢孔义介绍,制陶和烧陶都有严格的要求。制硬了,容易烧裂;软了,容易烧扁。所以有时会依据不同种类用几种泥巴加以中和。烧窑时,要连烧两天,晚上也要守着;但到一定温度后要及时停止加柴。怎么判断?要把一根木柴伸进火眼,借着木柴的火光,看陶身是否发亮;如果发亮,说明温度已到。曾经有专家来访,测出这一温度在1200℃。

      在新民村,烧窑的过程,全靠手工和经验,没有现代器具参与。望着邢孔芳夫妇添柴的背景,邢孔义说:“这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工艺,材料也从来没变过,太原始了。”

      曾辐射琼南地区

      在过去,“原始”并不是问题。

      据村民自发编纂的《新民村志》记载,新民村陶器的起源要追溯到300多年前。詹氏族一世祖有富公(1670-1731),从琼山县迁至此地,繁衍生息制作陶器,是新民村制陶的先祖。有富公开始在本村传艺,招收徒弟建窑灶。从此新民村40%的村民从事陶业,世代以陶业谋生,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陶器与人们的生活时刻不能分离,挑水、煮饭、酿酒、煎药、盛粮食、沏茶、喂猪、烧香、制作烟囱等都要用到,因此,新民村出产的陶器也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在邢孔芳的作坊,我们还见到有的酒缸被粘上青蛙状的陶饰。邢孔义说,这就是黎族的“蛙哥”,是黎族民众崇拜的对象。像这样的陶器,是应黎族群众的需求而做。

      “这个村缺少耕地,但这里的粘土和釉料很适合制陶,别的地方都很少见。”邢孔义说,这是新民村发展起陶业的独特优势。在过去,乐东、三亚、东方、白沙、昌江、琼中、陵水等琼南半部地区使用的陶器大部分都靠新民村供应。

      因此这一特色产业,曾经帮助村民们生财。邢孔义说,上世纪上半叶,他的祖父就是靠这一行业起家,在黄流镇上买了块地建房,后来被日本侵略者烧掉。日本人战败后,祖父又依靠烧陶所获盖了新房。他说,新民村还有一个人人知晓的“笑话”:曾经有位村民算计好,每生产一个“蛙哥”酒缸可以赚6元,生产100个就可赚600元,非常可观。“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但技术不行,全烧坏了,被全村人笑。”

      解放后的集体化时期,私人家庭作坊式的生产不再被允许,能公开烧陶的只有生产队的两座。但实际上,为了生存,有人也私自建窑烧陶,大家心照不宣,集体出工回来后,你烧我卖,相互配合。但这一时期的窑,并不叫龙窑,叫灯笼窑,其窑身是直立的,宽约两三米,高四五米,空间较龙窑小;卖起来也比较辛苦,要挑担,远了就用牛车拉。

      1980年代是新民村烧陶的春天。私人烧窑再次被允许,村民们三五合伙,建起可一次性烧上千件产品的龙窑,并把这些窑顺序命名为一厂、二厂、三厂等。这时,新民村的陶器继续畅销琼南地区各个市县,一度还卖到琼海。邢孔义回忆,在1989年前后,新民村的烧陶产业达到巅峰,约有14座龙窑。村民们按订单制作,每半个月就烧一窑。

      最后一座龙窑

      如今,“原始”成了问题。

      实际上,邢孔芳的龙窑已经是新民村最后一座依然烧制的龙窑。其余两座,有一座早已荒废成为遗迹,留下的烟囱在因挖土而成的巨坑中茕茕孑立,不易被发现;另一座属于村民邢水利的,今年刚刚被放弃,在荒草和杂树中诉说凄凉。

      邢孔芳自己的窑,也身处艰难之中。正在烧的这一窑,大部分是累积几个月的订单,还有大小80件是老板跟他订做的,要拿去展览。虽说烧一窑能有上万元收入,但顶不住两三个月才烧一次。“要是经常有客户找我就好了。”他苦笑道。

      龙窑的衰落,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主要原因在于受到市场上美观耐用的塑料、金属制品的冲击;而龙窑的产品无论用料、设计还是工艺都没有变化,造型简单、风格粗犷,少有花纹图案,只能做到可用。

      从那时起,本村内的龙窑逐渐熄火,被民居替代;而邢孔芳烧制的品种,也从最初几十种,降到如今6种以内,销售范围缩小至黄流镇周边,烧窑的周期则由过去的半个月延长到两三个月。

      “我们这里的陶跟景德镇的无法相比,”邢孔义说,“人家那边用的是高岭土,我们的只是一般泥巴。人家烧出来的叫陶瓷,我们只能叫陶器。”

      在过去,村里十多岁的后生就可以在父母长辈的熏陶指点下学习制陶,到接近20岁时已经能独当一面。如今烧窑没有前途,村里再无年青人对之感兴趣,曾经世代相传的技艺已经面临失传的局面。目前,村里掌握这门手艺的师傅不超过5人。邢孔芳说,“我是我家烧陶的第五代传人,但现在找不到第六代了。”

      因为历史悠久,新民村的陶器具有一定收藏价值。村民收藏家老容说,历史上,在新民村建立前,也已经有了烧窑活动。有专家鉴定,此处村存遗迹的古崖州窑有上千年历史,从中挖掘的陶器已被海南省博物馆和省民族博物馆收藏。现在乐东、三亚一些酒店也看中了手工陶器的艺术价值,偶尔跟邢孔芳订做。

      龙窑还能继续抬头么?邢孔义说,或许可学习景德镇用高岭土制作陶瓷,也可以用这一民俗吸引游客。

      但这一设想在目前也仅仅是设想而已。邢孔芳说,自己年纪大了,再干两年也干不动了。

      这预示着,如果没有意外,新民村最后一窑的火,也将在不久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