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咖啡茶叶等入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引发争议
原标题:“活态”该不该入省保
我省开启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认定评审,咖啡茶叶等首度入选,文化的一次创新,也引发巨大争议——
五指山牙胡梯田。本报记者张杰摄
五指山初保村。(资料照片)
2014年12月16日,由省文体厅牵头组织召开的全省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专家评审会在海口召开。与以往任何一次评审认定不同,省文体厅打破旧规,作出了具有“改革性”的申报认定,将过去从未参与过省保角逐、甚至看来与文物不相干的花梨、木棉、沉香、红树林,农业遗产牙胡梯田,活态技艺黎族酿酒,咖啡、水满茶等特色农产品统统纳入进来。
省保出现了茶叶、酿酒、花梨、沉香,是保护文物,还是加剧市场炒作,一时间质疑声四起。
省保换新面孔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昌江木棉园、定安沉香、澄迈福山村咖啡园、琼中黎族酿酒技艺……
第三批省保申报名单(部分)
1906年琼海市国营东太农场的中国第一橡胶园
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响水镇王震将军实验橡胶田
清末至民国时期的儋州那大镇西联胶园
宋朝起始的儋州峨蔓镇盐丁村委会峨蔓盐田
1933起始的澄迈福山镇福山村咖啡园
昌江黎族自治县七叉镇宝山村的昌江木棉保护园
海口市东寨港红树林
2002年起始的五指山水满乡风情小镇五指山水满茶
东方市黄花梨
东方市白查村船型屋
白沙县白沙茶厂
这些“活生生的东西”进了省保
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评定,对于海南文物界来说是一件大事,通过划定文保单位,使海南悠久岁月中保留下的古迹得以圈定和保护。
建省26年来,海南为数不多的81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几乎清一色都是古遗址、古墓葬、古建筑、摩崖石刻和近现代史迹,也就是人们日常所知的寺庙、祠堂、碑刻、早期人类活动遗址、战争时期革命遗址等,如五公祠、海瑞墓、丘濬墓、府城石牌坊群。
省文物局局长王亦平还记得,建省后,当时新成立的省文物保护管理委员会着手开展了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申报、复查和报批,那是1994年的事情,最终将36处不可移动文物列为第一批省保单位。在中间跨越了漫长的15年之后的2009年,才进行了第二次省级文物评选认定,而中间又时隔6年,到了今天,才有了省级文保单位的第三次评选。
多年来,国家也只是每3-5年从全国各省区报送的文保单位中甄选出一定数量的单位列入“国家文保”,总计进行了七批认定。因为省保评选认定环节的缺失,海南只能零散地组织参与国家评选,以至建省以来,从省保中被挑选纳入国保的文物单位仅有27处。“这个数字对一个省份来讲,无疑太少。”王亦平感慨。
2010年底,海南完成了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登记,全省4274处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被登记入册,也是从这时起,海南开始考虑新一轮的省级文物认定,并开启了大量的市县调查,有了新的收获。4年后,第三批省级文保单位名单出炉。
在这一批省保名单中,人们会看到许多被纳入申报的新鲜字眼:昌江木棉园、东方黄花梨、东寨港红树林、定安沉香、澄迈福山村咖啡园、五指山水满茶、五指山牙胡梯田、初保村吊脚楼、东方市白查村船型屋、白沙茶厂、琼中黎族酿酒技艺……
分管文物工作的省文体厅副巡视员陈文宝告诉记者:“第三批省级文保单位报送140余件,计划选评100项左右,将植物类单位、农业景观、活态技艺等纳入省保评定的占到15%至20%的比例,这在过去不曾有过,也是我们认为打破了以往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狭窄认定的一次探索性尝试。”
评审会上火药味浓
圈定了如何开发?交叉管理怎么破?为何进行多重保护?茶叶咖啡也成文物?
“再不保护起来,明天,这些好东西就没了!”陈文宝不无感叹。但这份在文化部门看来有着很大突破的省保名单,今天却在专家中引起了激烈的争议。
争议一 圈定保护与开发建设冲突
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名义“圈”了土地,地方的开发建设怎么推进?
列入省保申报名单的牙胡梯田,面积达2150多亩,梯田从山脚到山腰,层层叠叠,高度错落,一年四季景色各异。牙胡人沿用传统的耕种方法在梯田上种植双季水稻和冬季瓜菜,生态保护十分完好。
“对比国内,云南哈尼梯田也是作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来保护的,而海南的牙胡梯田目前连市一级文保单位都未列入,将这种农业遗产纳入文物保护是切实可行的。”省文体厅评定组专家认为。
五指山方面则担心,根据现有国家文物保护规定,一旦列为国家级或省级文保单位,意味着建设工程都将被严格控制。而牙胡梯田作为海南农耕文化代表和宝贵旅游资源,在未来很有可能迎来大规模的旅游开发,进而带动市县经济发展,文物的“禁入式”保护,与开发一旦发生冲突,难以处理。
同样有着担忧的还有三亚、文昌、定安等市县。“这是一些市县不愿意报送文保单位的重要原因之一,怕影响了当地开发。”陈文宝表示。
争议二 管理交叉容易“扯皮”
古树名木如果被列入文物,园林局该管什么?
植物类单位被列入省保名单,这在海南建省以来尚属首次。
省文体厅在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进行比对中发现,河北黄骅聚馆村拥有古冬枣园,其千年枣树很早就被成功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进而备受社会关注,旅游随之升温。“这一信号启发我们,在海南,也有很多彰显我省特色的古树名木,如果能够纳入文物保护,其带来的文化效应不可估量。”陈文宝说。
然而,有市县园林部门提出反对意见:古树由园林主管部门负责。而若将昌江木棉、东方花梨、定安沉香等列为文物保护对象,那么这些古树是不是就要由文物主管单位接手管理?古树木存在“双重身份”,究竟该谁管?会不会出现“多头管谁也管不好”的局面?
对此,专家也存在疑虑,省博物馆副馆长罗文雄认为,植物类单位必须考虑到日后保护的可行性。“比如,大量的木棉树都长在农民家的田埂上,有的是农民自己种的,一直都是随意砍伐的,保护不易。”
争议三 跨界双保可能“踢皮球”
民政、非遗等部门已有保护,为何还要再保护?
被列入省保申报名单的五指山毛阳初保村民居,从年代来看,它仅是1949年建国以后的村落,称不上“古”,但记者到访时发现,这里虽然年代不够久远,但“吊脚楼”极具特色。这些“吊脚楼”顺山势而建,自上而下呈梯状分布,房屋风格统一,四壁是木板,屋顶是茅草,茅草一直披到离地面不足1米的高度。全村58户320人,有王、陈两姓人家,过去,村民居住在吊脚楼里,但如今,村民都相继搬出,年轻一代更是到外面寻求发展。
“与初保村一样,白查村、洪水村这类茅草屋建筑都存在着‘人走屋损’问题,村民全部搬离建了新村,今年两场大台风过后,这些村落更是破败不堪,将来恐怕连遗迹都没有。”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王辉山说,如果纳入省保,可能会发生刚刚纳入就消亡的局面。
初保村农民也告诉记者,其实早在2006年,村子就以“黎族杆栏建筑生态自然村”为名,被列入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由省非遗中心负责。这次作为文物单位申报,有人担心,老村已经破损严重,村民又住在外面,将来的损毁几乎避免不了,纳入省保,损毁文物的责任谁来承担?
与此同时,罗文雄也认为,这还会出现“跨界双保”问题,一个单位有两家部门来保护,容易出现“踢皮球”,更不利于保护。
争议四 茶叶咖啡入围,难理解
企业具有逐利性,什么值钱种什么,怎么进行保护?
而纳入省保申报名单的五指山水满茶,福山咖啡等引来更多质疑。
五指山水满茶大规模种植仅始于2002年,它的所有权归属于一家公司,尽管其总经理、国家产业审评师郑丽娟认为,现在的水满茶是以五指山原生百年野生水满茶为母本,既保护了生态,又合理开发利用了原生物种,有纳入文物保护的理由。但有评审专家认为,将这样一种现代工艺的产品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实属牵强。此外,有专家提出,省保应该为更多具有公益性质的重要遗产提供保护功能,而非仅仅为个人或企业提供庇护和文物资金支持,“省保的招牌不能沦为服务于私人企业或个别老板的工具。”省文博考古学家郝思德表示。
郝思德进一步质疑:“将茶叶纳入省保,过一段时间,市场行情不佳了,企业不种茶了,这种动态的情况该如何管理?澄迈的福山咖啡园也是如此,企业必须逐利,生意好种咖啡,但是生意不好企业不种咖啡了,又该如何保护?因此相关部门要慎重。”
为何坚持“保护”?
国内已有成功先例,将千年枣树、白茶等纳入国保,这对海南是一种启示
对于部分市县、专家学者的质疑声,省文体部门表示,这种声音一直都存在;那么,文体部门为何坚持要将“活态”引入省保?
陈文宝说:“近年来,我国在甄选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过程中已经打破传统思维定式,将‘活态’如千年枣树、白茶等纳入国保,这对海南选评‘省保’是一种启示。”
陈文宝对第三批省保名单这样解读:在当前新一轮城镇化到来之时,文化历史遗存的保护必须紧跟经济发展的脚步,不然,有价值的文化遗存,尤其是与老百姓关系紧密的实物会逐步消逝。“我们为什么要将一些年代并不久远的村落纳入文物保护单位,是因为在一些地方,村落改造已大张旗鼓地开展了,多数是推倒重建,或者弃祖屋异地重建,乡愁淡了,历史文化的轮廓渐次模糊,这是不争的事实。”
王亦平也表示,将初保、白查、洪水这样的特色黎族村落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就是想利用省保资金,更好地维护这些具有海南民族文化内涵的村落。今天海南对文物保护的认知,已经不会只围绕“古老的文物”的概念打转,而是寻找有民族特色的东西。
“老屋如此,老树也是如此。”陈文宝认为,文化主管部门不会与园林部门争夺古树名木的所有权,但这些树木一旦被纳入省保单位,会为树木带来文化附加值,会为旅游增色。“也就是我们一直试图寻找的,核心就是要让文物为旅游服务。”
省文史专家符和积认为,省保评审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16字方针,更要从海南实际出发,为子孙后代造福。“我们应该统筹考虑未来国际旅游岛的文化遗产资源储备,所以我们对省级文物的认定更应尊重它的稀缺性、紧迫性和利用率。”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周泉根更认为,作为非遗保护起来的传统工艺,即便出现了“双重管理”,将这类物品或工艺纳入省保范围也不是不可行,这在一定程度上是释放和扩大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空间。“一些作为非遗保护的工艺,如果在管理单位没有异义的情况下,我认为可以重复。”
争议声中如何前行?
让文物作为文化的一个分支,大胆地为旅游服务
“对于活态酿酒工艺,以最通俗的想法来试想一下,一名游客来到海南,喝到海南米酒,我们告诉他,你喝到的米酒,是利用黎族酿酒工艺制造出来的,是按照省级文物层面来保护的,这种有文化的概念一经提及,是不是就更有文化味道,更让游客喜爱呢?”陈文宝认为,不拘泥文物的概念,让文物作为文化的一个分支,大胆地为旅游服务,没有什么不可被理解。
“未来对文化遗存的保护,不应该再区分物质和非物质的,尝试成立文化遗产局,在规划引导下引入社会资本等等,对于海南这样一个拥有良好生态资源的省份,我们也在按照国家要求,探索将保护文物的理念融入到保护生态之中,建设生态博物馆。”陈文宝说。
陈文宝所指的“生态博物馆”,是发动海南每个市县,挑选出最具代表性的生态村庄或片区,划定为“生态博物馆”。上世纪80年代,法国、瑞典、挪威等国家,把大自然中最美好的场景、自然风貌、建筑街区甚至地方风俗等都纳入了“博物馆”,以博物馆的形式保护下来。陈文宝说,如今在海南,我们也可以加以借鉴,比如定安县打造的“百里百村”,我们已经在生态博物馆的试点地区挂牌了。“这个博物馆不是要圈地阻止利用和开发建设,而是赋予一种更深的文化内涵,通过这种文化概念来为市县旅游业的深度发展摇旗呐喊。”
而就在本月初,国家文物局局长励小捷来到海南时,对我省文化主管部门提出的生态博物馆概念也予以了肯定,认为其作为一种文化保护形式,可以在实践中加以探索和尝试。(本报海口12月16日讯)
专家圆桌会
省博物馆馆长丘刚:省保评定易宽不易窄,要具前瞻性
国家每3-5年就公布一次国保名单,这实际上对濒危的,特别是在处理经济建设与文物保护相互关系上起到了一个引导作用。海南评定省保也是如此。建省以来,海南总计批复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还不足100处,数量偏少,而海南与其他兄弟省份相比,是具有自己独特之处的。我建议评定省保易宽不易窄,要具有前瞻性。过去文物保护上出现过很多遗憾,比如陵水苏维埃旧址等,还没有来得及保护就消失了。而文物普查出海南的古遗址,能点出名字的也就是二三百处,对比与海南面积相差不大的台湾,仅古遗址一项就多达1200处,所以能保护的应该尽量纳入保护,若干年后方可看出其分量和价值。比如黎族的白查村等,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来越显示出它的重要性。
省文史专家符和积:地方政府要摆脱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上的“冲突”和“无奈”
在几十年文物保护中,我曾经遇到过非常痛心的事情。比如在一些市县,专家们强烈呼吁要纳入保护的,由于在县志、史志、市志上没有记载而遭到拒绝的有很多,结果,没有纳入保护,这些东西遭到了盗挖,最终消逝。而我也参加过一些地方市县对于文物保护的评审会,不能不说,一些文物的被毁,与当地一任领导和政府主管部门的意识有着很大的关系。甚至,在一些文物保护的探讨会上,一些市县领导的发言,大谈的都是地方经济发展规划已经成片区、成规模,认为遗址、文物都应该为经济“开路”,我对此很不赞同,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今天,地方发展与文物保护冲突时,大多数地方都是牺牲了文物保护,基于这种紧迫性,建议地方政府要摆脱短视,尽早尽量地保护好地方文化资源。
海南师范大学教授张一平:文保观念必须随时代而变
我们要正视意见与分歧。当前,国家正在修订文物法的相关法条,一些概念正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我们的观念也应跟随时代而发生改变。不久前在新疆,我们看到一棵具有500年树龄的核桃树被新疆作为文物保护单位保护起来,而海南的黄花梨不仅作为植物类的自然遗产,从文化角度看,更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我支持将有文化内涵的东西纳入省保。我们的目光要跟上时代,不能一成不变。我建议,在我省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正式下文认定之前,组织专家对存在疑义的、不确定的文物再次进行现场考察,确保其科学、准确。
昌江洪水村。本报记者宋国强摄
儋州峨蔓古盐田。本报记者宋国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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